池塘一夜秋风冷,吹散芰荷红玉影。
蓼花菱叶不胜愁,重露繁霜压纤梗。
不闻永昼敲棋声,燕泥点点污棋枰。
古人惜别怜朋友,况我今当手足情!
宝玉方才吟罢,忽闻背后有人笑道:“你又发什么呆呢?”宝玉回头忙看是谁,原来是香菱。宝玉便转身笑问道:“我的姐姐,你这会子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许多日子也不进来逛逛。”香菱拍手笑嘻嘻的说道:“我何曾不来。如今你哥哥回来了,那里比先时自由自在的了。才刚我们奶奶使人找你凤姐姐的,竟没找着,说往园子里来了。我听见了这信,我就讨了这件差进来找他。遇见他的丫头,说在稻香村呢。如今我往稻香村去,谁知又遇见了你。我且问你,袭人姐姐这几日可好?怎么忽然把个晴雯姐姐也没了,到底是什么病?二姑娘搬出去的好快,你瞧瞧这地方好空落落的。”宝玉应之不迭,又让他同到怡红院去吃茶。香菱道:“此刻竟不能,等找着琏二奶奶,说完了正经事再来。”宝玉道:“什么正经事这么忙?”香菱道:“为你哥哥娶嫂子的事,所以要紧。”宝玉道:“正是。说的到底是那一家的?只听见吵嚷了这半年,今儿又说张家的好,明儿又要李家的,后儿又议论王家的。这些人家的女儿他也不知道造了什么罪了,叫人家好端端议论。”香菱道:“这如今定了,可以不用搬扯别家了。”宝玉忙问:“定了谁家的?”香菱道:“因你哥哥上次出门贸易时,在顺路到了个亲戚家去。这门亲原是老亲,且又和我们是同在户部挂名行商,也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户。前日说起来,你们两府都也知道的。合长安城中,上至王侯,下至买卖人,都称他家是‘桂花夏家。’”宝玉笑问道:“如何又称为‘桂花夏家’?”香菱道:“他家本姓夏,非常的富贵。其余田地不用说,单有几十顷地独种桂花,凡这长安城里城外桂花局俱是他家的,连宫里一应陈设盆景亦是他家贡奉,因此才有这个浑号。如今太爷也没了,只有老奶奶带着一个亲生的姑娘过活,也并没有哥儿兄弟,可惜他竟一门尽绝了。”宝玉忙道:“咱们也别管他绝后不绝后,只是这姑娘可好?你们大爷怎么就中意了?”香菱笑道:“一则是天缘,二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当年又是通家来往,从小儿都一处厮混过。叙起亲是姑舅兄妹,又没嫌疑。虽离开了这几年,前儿一到他家,夏奶奶又是没儿子的,一见了你哥哥出落的这样,又是哭,又是笑,竟比见了儿子的还胜。又令他兄妹相见,谁知这姑娘出落得花朵似的了,在家里也读书写字,所以你哥哥当时就一心看准了。连当铺里老朝奉伙计们一群人扰了人家三四日,他们还留多住几日,好容易苦辞才放回家。你哥哥一进门,就咕咕唧唧求我们奶奶去求亲。我们奶奶原也是见过这姑娘的,且又门当户对,也就依了。和这里姨太太凤姑娘商议了,打发人去一说就成了。只是娶的日子太急,所以我们忙乱的很。我也巴不得早些过来,又添一个作诗的人了。”宝玉冷笑道:“虽如此说,但只我听这话不知怎么倒替你耽心虑后呢。”香菱听了,不觉红了脸,正色道:“这是什么话!素日咱们都是厮抬厮敬的,今日忽然提起这些事来,是什么意思!怪不得人人都说你是个亲近不得的人。”一面说,一面转身走了。
《红楼梦》第七十九回中,香菱与贾宝玉的对话展现了一段深刻的友谊和理解。
【译文】
池塘里秋风冷,吹散了芰荷红玉般的倒影。
秋天的蓼花和菱叶都带着忧愁,重露繁霜压弯纤细的梗。
不再听到永昼时的棋局声,燕子衔着泥点玷污了棋盘。
古人珍惜友情,更何况现在我和你有着手足之情!
宝玉正在吟诗,忽然听到背后有人笑道:“你又发什么呆呢?”回头一看,原来是香菱。宝玉转身笑着问道:“我的姐姐,你这会子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呢?多日不进来逛逛。”香菱拍手笑着说:“我何尝不来。现在你哥哥回来了,比以前自由自在多了。刚听奶奶派人找你姐姐,没找到,说往园子里来了。我听见这消息后,就来找我来了。遇见你的丫头,说是在稻香村呢。我现在往稻香村去,谁知又遇见了你。我先问你,袭人姐姐这几日可好?怎么忽然把晴雯姐姐也忘了?二姑娘搬出去后感觉怎么样?地方变得空落落的。”宝玉应接不断,又让她同到怡红院去喝茶。香菱说:“现在真的不能去,等找着琏二奶奶说完正事再来。”宝玉问:“有什么正经事这么忙?为什么突然要娶嫂子?”香菱说:“是因为你哥哥上次出门贸易时,顺路到了个亲戚家。这门亲是老亲,和我们两家都是户部行商,也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户。你们两府都知道的。长安城中上至王侯,下至买卖人,都称他家为‘桂花夏家’。”宝玉笑问:“为何称为‘桂花夏家’?”香菱说:“他家本来姓夏,非常富贵。单说那几十顷地种桂花,连宫里的陈设盆景也是他家贡献的。所以有这个诨号。如今太爷也没了,只有老奶奶带着一个亲生姑娘过活,也没有兄弟,真是可惜他一家都断了后。”宝玉忙道:“咱们也别管他绝后不绝后,只是这姑娘可好?你们大爷怎么就中意了呢?”香菱笑道:“一是天定姻缘,二是‘情投意合’。当年又是通家来往,从小一起长大。叙起亲来是姑舅兄妹,又没有嫌疑。虽然分开了几代,前儿一到他家,夏奶奶又没儿子的,一见了你家哥哥出落得这样,又是哭,又是笑,竟然比见到儿子还亲切。又令兄妹相见,谁知道这姑娘如此出众,在家里也能读书写字。所以你哥哥当时就一心想要娶她。即使当铺的老朝奉伙计们骚扰了人家三四天,他们还是留多住了几日,好不容易才勉强同意。你哥哥一进门,就咕咕唧唧地求奶奶帮忙提亲。我们奶奶原本也认识这姑娘的,而且门当户对,也就依了他。和这里的姨太太凤姑娘商议后,派人去谈就成了。只是娶的日子太急了,所以我们忙乱得很。我巴不得早些过来,又多了一个作诗的朋友。”宝玉冷笑道:“虽然这样,但我只是担心你因为这件事而忧虑。”香菱听了,不觉红了脸,正色道:“这是什么话!我们一向都是互相尊重的,今天忽然说起这些事来,是什么意思!难怪人人都觉得你是个亲近不得的人。”一面说,一面转身走了。
【注释】
池塘:此处指大观园中的“潇湘馆”。
芰荷(jī huò)红玉影:形容荷花盛开的景象。
蓼花(liǎo huā):一种植物,秋季开紫色小花。
菱叶(líng yè):菱科植物的叶子。
不闻:指听不到声音。
敲棋(qiáo qí)声:指下棋的声音。
古人:指作者自己及周围的朋友。
惜别怜友:珍视友情。
今当手足情:现在正是兄弟之间相互扶持的时候。
宝玉方才:即“宝玉刚刚”。
忽见:忽然看见。
池塘一夜秋风:形容时间过得很快,一夜之间已经过了好几天。
吹散芰荷红玉:形容风将荷花吹散,荷花红玉似的倒影也随风飘散。
不胜愁:形容心情忧愁。
重重:多次。
不闻永昼敲棋声:形容长时间听不到下棋的声音。
永昼:白天。
燕泥点点污棋枰:用沾满燕粪的棋子污染了棋盘。
古人惜别怜朋友:指古人珍惜朋友之间的情谊,不忍分别。
况吾今当手足情:何况我是你的亲人。
宝玉方才:即“宝玉刚刚”。
香菱笑嘻嘻地说道:我何尝不来。
才刚:刚才。
奶奶使人找你凤姐姐:意思是奶奶让家人去找黛玉询问情况。
竟没找着:竟然没有找到。
说往园子里来了:表示要去园子里寻找。
我听见了这信:我听到这消息。
我且问你:你暂时先问我吧。
袭人姐姐:指的是林黛玉。
晴雯姐姐:指的是史湘云。
二姑娘:指的是薛宝钗。
搬出去:指薛宝钗离开了大观园。
我且问你:你先不要忙着回答,让我继续提问,直到问题解决再回答。
袭人姐姐这几日可好?怎么忽然把晴雯姐姐也忘了:关心黛玉是否身体好,以及是否忘记了史湘云等人。
二姑娘搬出去的好快:暗示薛宝钗很快就要搬出去了。
你瞧瞧这地方好空落落的:感叹大观园的空旷。
此刻竟不能:现在恐怕不能。
等找着琏二奶奶:等着找完宝黛二人的母亲王氏(宝钗的娘)。
说完了正经事再来:说明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商量。
香菱笑道:你哥哥娶嫂子的事,所以紧急。
你哥哥上次出门贸易时,顺路到了个亲戚家:说明宝玉的哥哥贾宝玉曾经出过远门做生意。
这门亲:指的是贾宝玉的哥哥贾宝玉与一位亲戚家的联姻关系。
老亲:指两家是亲戚关系。
都和我们是同在户部挂名行商,也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户:说明两家都是大户人家,有很高的社会地位。
张家、李家、王家:这些都是有名的家庭。
这些人家的女儿他也不知道造了什么罪了:暗示这些家族的女子并没有犯下重大的错误,而是被选做贾宝玉妻子的原因。
不用搬扯别家了:不用再考虑其他家庭了。
香菱忙问:“定了谁家的?”:香菱急切地问。
因你哥哥上次出门贸易时,在顺路到了个亲戚家:说明宝玉的哥哥曾经出过远门做生意。
这门亲原是老亲:指两家是亲戚关系。
且又和我们是同在户部挂名行商,也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户:说明两家都是大户人家,有很高的社会地位。
前日说起来,你们两府都也知道的:暗示这些家族的背景都很显赫。
合长安城中上至王侯:包括长安城的王侯贵族。
下至买卖人:包括从事买卖的人。
都称他家是‘桂花夏家’:形容贾宝玉的家庭非常富有,而且有很高的地位。
咱们也别管他绝后不绝后:表示不需要在意贾宝玉家庭的后代问题。
只是这姑娘可好?你们大爷怎么就中意了:询问宝玉的嫂子是否漂亮,以及为什么宝玉的嫂子会成为贾宝玉的妻子。
咱们俩大爷怎么就中意了:贾宝玉与薛宝钗成为情侣的原因。
通家来往:两家是亲戚关系。
叙起亲来是姑舅兄妹:说明两家是通过婚姻关系结成的亲兄妹。
既没有嫌疑:没有产生任何误会或纠纷。
虽离开了这几年:虽然已经离开几年了。
前儿一到他家:刚才到达薛家。
夏奶奶又不是死了:薛家还有长辈活着。
一见了你哥哥出落得这样:薛宝钗长得很漂亮,符合贾府的审美标准。
又是哭,又是笑:表现出薛宝钗的性格特点,聪明、善良、活泼。
竟比见了儿子还胜:薛宝钗在容貌和气质上都超过了自己的儿子贾宝玉。
家里也读书写字:薛宝钗不仅外表美丽,而且很有学识。
你哥哥当时就一心看准了:宝玉认定了薛宝钗就是他的未来伴侣。
连当铺里老朝奉伙计们一群人扰了人家三四日:薛蟠和他的朋友们经常来薛家玩闹。
他们还留多住几日:薛蟠和他的朋友们在薛家住了很多天。
苦辞才放回家:薛蟠的父母请求薛姨妈让他回家。
我们也巴不得早些过来:宝玉和薛姨妈都希望早点看到薛宝钗。
又添一个作诗的人了:意味着薛宝钗成为了宝玉的诗歌创作中的重要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