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咸通末为州刑掾，时庐陵卢肇罢南浦太守，归宜春。公之文翰，故海内知名。蕴窃慕小学，因师于卢公子弟安期。岁余，卢公忽相谓曰：“子学吾书，但求其力尔。殊不知用笔之力，不在于力；用于力，笔死矣。虚掌实指，指不入掌，东西上下，何所阂焉。常人云‘永’字八法，乃点画尔，拘于一字，何异守株。《翰林禁经》云，笔贵饶左，书尚迟涩，此君臣之道也。大凡点画，不在拘之长短远近，但无遏其势。俾令筋骨相连，意在笔前，然后作字。若平直相似，状如算子，此画尔，非书也。吾昔受教于韩吏部，其法曰‘拨镫’，今将授子，子勿妄传。推、拖、捻、拽是也。诀尽于此，子其旨而味乎！”蕴加以久罹戎事，笔砚多亡，终不能穷其妙。亦犹古之有得不死之术者，人将从学焉，未至，得术者物故，叹恨不极。人或讥之曰：彼尚不能自免，何恨之有耶？客曰：昔有善算术者，临终，传于子，终不能晓。乃传于人，他人尽其妙。彼何妨得而不能演哉。愚虽受卢公之命、既不能自益其要妙，敢吝复传于智者。
【诗句】
拨镫序
蕴咸通末为州刑掾，时庐陵卢肇罢南浦太守，归宜春。公之文翰，故海内知名。蕴窃慕小学，因师于卢公子弟安期。岁余，卢公忽相谓曰：“子学吾书，但求其力尔。殊不知用笔之力，不在于力；用于力，笔死矣。虚掌实指，指不入掌，东西上下，何所阂焉。常人云‘永’字八法，乃点画尔，拘于一字，何异守株。《翰林禁经》云，笔贵饶左，书尚迟涩，此君臣之道也。大凡点画，不在拘之长短远近，但无遏其势。俾令筋骨相连，意在笔前，然后作字。若平直相似，状如算子，此画尔，非书也。吾昔受教于韩吏部，其法曰‘拨镫’，今将授子，子勿妄传。推、拖、捻、拽是也。诀尽于此，子其旨而味乎！”
【译文】
咸通末年，我担任州里的刑狱小吏。当时庐陵的卢肇辞掉了南浦太守的职务，回到了宜春。因为卢肇的书法文章闻名海内，我私下非常仰慕书法，就拜卢公的侄子安期学习书法。过了一年多，卢公忽然对他说：“你学习我的书法，只是追求笔画的力量而已。其实，运用笔力的关键在于笔要灵活，不能硬撑，否则就像拿着一个空碗去打鸡蛋一样，无法下蛋了。平常人讲‘永’字有八大法门，那是对单个字形的讲解，如果拘泥于一个字，那就和守株待兔没有什么区别。《翰林禁经》上说，写字的时候要注意笔锋的变化，要流畅有力，这是做臣的基本功。书法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拘泥于笔画的长度、宽度、高低等细节，而是要放开手让笔势自然流畅，使笔锋与纸面连接得紧密，这样才能写出有筋骨的作品，让书写者的意图在笔尖之前。如果是平直的字，就像是刻出来的算子那样，那只是画而不是书了。我以前在学习韩吏部的方法时，学到了一个叫‘拨镫’的技法，现在我要传授你，但是你不要随意传给别人。这就是我所说的‘推、拖、捻、拽’这四个字。这些诀窍就在这里，你要好好领会体会。”我由于长期在军中服役，书桌上的笔墨多被弄丢了，所以最终没能完全领悟到他的真谛。就像古代有能获得不死之术的人，人们都会向他学习，但是当他得到这个秘诀后却突然去世，人们感到非常遗憾和悲痛。有人讥笑我说：“他都做不到自己幸免于难，还有什么可惜的呢？”客人回答说：“以前有个擅长算术的人，临终前把他的心得传授给了我，但我还是没能完全理解。后来他就把这个心得传授给了他人，那些人都得到了很高的成就。他为什么要吝惜自己的心得而不能让它发扬光大呢？我虽然受到了卢公的教诲，但是我也不能自益于他的要领精髓，所以我不敢吝啬地把它传给那些聪明才智的人。”
【注释】
- 蕴咸通末：蕴（yùn）在咸通末年。咸通末年是唐懿宗李漼的年号（公元860～874年），即唐僖宗时期。
- 州刑掾：州里负责刑狱的小吏。
- 南浦太守：唐代的官名，主管南方地区的军事和行政事务。
- 韩吏部：韩愈（768-824），唐朝文学家、思想家，曾任吏部郎中、国子司业等职。
- “吾昔”两句：吾（wú）过去曾经受过韩愈的教导，他的教学方法叫做“拨镫”。
- 《翰林禁经》：一本关于翰林院禁例的书籍。
- “推、拖、捻、拽”：这里指的是写字时的技巧。
- “诀尽于此”：意思是这些诀窍全部记载在这四句话里。
- 蕴加久罹戎事：因为长期在战场上服役而遭受了很多磨难。
- 骨相连：指书写时的笔势要像骨肉相连一样自然流畅。
- 画尔：画出来的字。
- 守株待兔：原意是指守着树根等待兔子来撞死它。比喻指望不劳而获或存侥幸心理，结果只能一事无成。后来用来比喻死守狭隘经验，不知变通。
- 算子：古代计算器的一种，形似算筹。
- “君之”两句：意思是你的书法艺术已经达到了很高的境界，应该能够超越常规的范畴。
- 吾昔受教于韩吏部：我从前曾向韩愈请教过书法技巧。
- 传于子：传给你儿子。
- 未至，得术者物故：还没有达到那个水平，就已经去世了。
- 叹恨不极：叹息和遗憾之情难以表达。
- 物故：去世。
- 人之讥曰：有人讥笑他说：“他还不能自己解脱困境，有什么值得恨的呢？”
- 客曰：那个人说：“以前有个善于算术的人，临终前传授给我他的心得，但我还是没有完全理解。后来他就把这个心得传授给他人，那些人都得到了很大的成就。”
- 彼何妨得而不能演哉：他为什么就不能掌握住这个秘诀而不让别人学会呢？
- 愚虽受卢公之命：我虽然接受了卢公的教诲。
- 既不能自益其要妙：既不能自己领悟其中的精妙之处。
- 敢吝复传于智者：我不敢吝啬地把我所知道的传给更聪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