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光曰:王者以天下为家,天下之财皆其有也。阜天下之财以养天下之民,己必豫焉。或乃更为私藏,此匹夫之鄙志也。古人有言曰:贫不学俭。夫多财者,奢欲之所自来也。李泌欲弭德宗之欲而丰其私财,财丰则欲滋矣。财不称欲,能无求乎!是犹启其门而禁其出也!虽德宗之多僻,亦泌所以相之者非其道故也。
咸阳人或上言:“臣见白起,令臣奏云:‘请为国家擀御西陲。正月,吐蕃必大下,当为朝廷破之以取信。’”既而吐蕃入寇,边将败之,不能深入。上以为信然,欲于京城立庙,赠司徒,李泌曰:“臣闻‘国将兴,听于人。’今将帅立功而陛下褒赏白起,臣恐边臣解体矣!若立庙京城,盛为祈祷,流闻四方,将长巫风。今杜邮有旧祠,请敕府县葺之,则不至惊人耳目矣。且白起列国之将,赠三公太重,请赠兵部尚书可矣。”上笑曰:“卿于白起亦惜官乎!”对曰:“人神一也。陛下倘不之惜,则神亦不以为荣矣。”上从之。泌自陈衰老,独任宰相,精力耗竭,既未听其去,乞更除一相。上曰:“朕深知卿劳苦,但未得其人耳。”上从容与泌论即位以来宰相,曰:“卢杞忠清强介,人言杞奸邪,朕殊不觉其然。”泌曰:“人言杞奸邪而陛下独不觉其奸邪,此乃杞之所以为奸邪也。倘陛下觉之,岂有建中之乱乎!杞以私隙杀杨炎,挤颜真卿于死地,激李怀光使叛,赖陛下圣明窜逐之,人心顿喜,天亦悔祸。不然,乱何由弭!”上曰:“杨炎以童子视朕,每论事,朕可其奏则悦,与之往复问难,即怒而辞位,观其意以朕为不足与言故也。以是交不可忍,非由杞也。建中之乱,术士豫请城奉天,此盖天命,非杞所能致也!”泌曰:“天命,他人皆可以言之,惟君相不可言。盖君相所以造命也。若言命,则礼乐刑政皆无所用矣。纣曰:‘我生不有命在天!’此商之所以亡也!”上曰:“朕好与人较量理体:崔祐甫性褊躁,朕难之,则应对失次,朕常知其短而护之。杨炎论事亦有可采,而气色粗傲,难之辄勃然怒,无复君臣之礼,所以每见令人忿发。馀人则不敢复言。卢杞小心,朕所言无不从。又无学,不能与朕往复,故朕所怀常不尽也。”对曰:“杞言无不从,岂忠臣乎!夫‘言而莫予违’,此孔子所谓‘一言丧邦’者也!”上曰:““惟卿则异彼三人者。朕言当,卿有喜色;不当,常有忧色。虽时有逆耳之言,如曏来纣及丧邦之类。朕细思之,皆卿先事而言,如此则理安,如彼则危乱,言虽深切而气色和顺,无杨炎之陵傲。朕问难往复,卿辞理不屈,又无好胜之志,直使朕中怀已尽屈服而不能不从,此朕新以私喜于得卿也。”泌曰:“陛下能用相尚多,今皆不论,何也?”上曰:“彼皆非所谓相也。凡相者,必委以政事,如玄宗时牛仙客、陈希烈,可以谓之相乎!如肃宗、代宗之任卿,虽不受其名,乃真相耳。必以官至平章事为相,则王武俊之徒皆相也。”
资治通鉴 · 卷二百三十三 · 唐纪四十九
臣光曰:王者以天下为家,天下之财皆其有也。阜天下之财以养天下之民,己必豫焉。或乃更为私藏,此匹夫之鄙志也。古人有言曰:“贫不学俭。”夫多财者,奢欲之所自来也。李泌欲弭德宗之欲而丰其私财,财丰则欲滋矣。财不称欲,能无求乎!是犹启其门而禁其出也!虽德宗之多僻,亦泌所以相之者非其道故也。
咸阳人或上言:“臣见白起,令臣奏云:‘请为国家擀御西陲。正月,吐蕃必大下,当为朝廷破之以取信。’”既而吐蕃入寇,边将败之,不能深入。上以为信然,欲于京城立庙,赠司徒,李泌曰:“臣闻‘国将兴,听于人。’今将帅立功而陛下褒赏白起,臣恐边臣解体矣!若立庙京城,盛为祈祷,流闻四方,将长巫风。今杜邮有旧祠,请敕府县葺之,则不至惊人耳目矣。且白起列国之将,赠三公太重,请赠兵部尚书可矣。”上笑曰:“卿于白起亦惜官乎!”对曰:“人神一也。陛下倘不之惜,则神亦不以为荣矣。”上从之。泌自陈衰老,独任宰相,精力耗竭,既未听其去,乞更除一相。上曰:“朕深知卿劳苦,但未得其人耳。”上从容与泌论即位以来宰相,曰:“卢杞忠清强介,人言杞奸邪,朕殊不觉其然。”泌曰:“人言杞奸邪而陛下独不觉其奸邪,此乃杞之所以为奸邪也。倘陛下觉之,岂有建中之乱乎!杞以私隙杀杨炎,挤颜真卿于死地,激李怀光使叛,赖陛下圣明窜逐之,人心顿喜,天亦悔祸。不然,乱何由弭!”上曰:“杨炎以童子视朕,每论事,朕可其奏则悦,与之往复问难,即怒而辞位,观其意以朕为不足与言故也。以是交不可忍,非由杞也。建中之乱,术士豫请城奉天,此盖天命,非杞所能致也!”泌曰:“天命,他人皆可以言之,惟君相不可言。盖君相所以造命也。若言命,则礼乐刑政皆无所用矣。纣曰:‘我生不有命在天!’此商之所以亡也!”上曰:“朕好与人较量理体:崔祐甫性褊躁,朕难之,则应对失次,朕常知其短而护之。杨炎论事亦有可采,而气色粗傲,难之辄勃然怒,无复君臣之礼,所以每见令人忿发。馀人则不敢复言。卢杞小心,朕所言无不从。又无学,不能与朕往复,故朕所怀常不尽也。”对曰:“杞言无不从,岂忠臣乎!夫‘言而莫予违’,此孔子所谓‘一言丧邦’者也!”上曰:““惟卿则异彼三人者。朕言当,卿有喜色;不当,常有忧色。虽时有逆耳之言,如曏来纣及丧邦之类。朕细思之,皆卿先事而言,如此则理安,如彼则危乱,言虽深切而气色和顺,无杨炎之陵傲。朕问难往复,卿辞理不屈,又无好胜之志,直使朕中怀已尽屈服而不能不从,此朕新以私喜于得卿也。”泌曰:“陛下能用相尚多,今皆不论,何也?”上曰:“彼皆非所谓相也。凡相者,必委以政事,如玄宗时牛仙客、陈希烈,可以谓之相乎!如肃宗、代宗之任卿,虽不受其名,乃真相耳。必以官至平章事为相,则王武俊之徒皆相也。”
诗句翻译:
李泌说:“王者以天下为家,天下之财皆其有也。国家富裕了就应当用来养育百姓,自己也应当得到利益。有的人却把财富视为私有,这是卑劣小人的想法。古人说:‘贫穷的人不会学习节俭。’拥有大量的财产就会滋生奢侈的欲望。钱多财足就容易产生贪欲。钱不多时欲望就不会那么强烈了。《易经》中说:‘富贵的利源来自天上。’李泌想消除德宗的欲望并使他增加自己的私人财产,如果欲望得不到满足的话,他怎么会有所作为呢?这就像打开了门让盗贼进去一样!虽然德宗十分喜欢奢华放纵,但他不是李泌的本意。
咸阳人上言皇帝说:“臣看见白起将军,让他向皇上进言说:‘请为国家抵御西疆的入侵。正月里,吐蕃一定会大规模入侵我国边境。我们应当派军队抵御他们,取得敌人的信任。’不久吐蕃果然入侵我国边境。边防将领打败了吐蕃军队,但是没有深入敌阵。皇上认为他的话很可信,想要在京城为他修建庙宇,封他为司徒。李泌说:‘我听说‘国将兴,听于人。’现在将士们建立了军功却被皇上褒扬赏赐给白起,我怕边疆的士兵们心灰意冷啊!如果皇上在京城为他修建庙宇并且经常为他祈祷,这样流到各地后会让人们相信神会保佑他们。如果修建一个祭祀他的庙宇,那就不必让人看到庙宇了。而且白起虽然是列国的将军但是地位并不高。皇上应该给他加封三公,但不应该给他封司徒吧!还是让他担任兵部的尚书吧。”皇上笑了笑说:“你对于白起也很爱惜官职吗!”李泌回答说:“人和神是一样的。如果您不爱惜他,神灵也不会感到荣耀的。”皇上听从了他的话。
李泌自己陈述年老体衰,独自担任宰相,精力已经消耗殆尽。既然没有得到他的允许就让他退休了,他就请求更换一个其他的宰相。皇上说:“我知道您的辛勤劳动,只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皇上从容地谈论即位以来宰相的事情。他说:“卢杞忠心耿耿、刚强正直、处事公正、清廉廉洁。人们都说他奸邪。但是陛下却一点也不觉得他奸邪。这正是卢杞奸邪的原因啊!如果陛下觉得他奸邪了,那为什么会发生建中的叛乱呢?卢杞因为个人的恩怨杀了杨炎、逼死了颜真卿、激怒李怀光导致叛变、依赖陛下的圣明才使叛乱得以平息、人心大快、上天也在惩罚他。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叛乱怎能被消除呢?如果没有这样的大臣辅佐,国家怎么能安定呢?”皇上说:“杨炎以儿童的年龄看待我,每当讨论政事的时候,我同意他的建议他就很高兴,和他反复辩论然后才作决定;一旦我不同意他的建议就很生气甚至要辞职。他这样做是为了让我觉得他不值得和他商量事情。因此,我和他之间不可能存在正常的交往。建中之乱时,术士们预言奉天城将会建立起来,这是天命所归的必然结果啊!”皇上说:“天命是由其他人来说的,只有君王和相才可以谈。君王和宰相就是创造命运的人啊。如果是天命的话,那么礼仪、音乐、刑法和战争都失去了意义!周武王说过:‘我有天命在身上啊!’这是周朝灭亡的原因啊!”李泌说:“天命是任何人都可以说出的,唯独君王和宰相不可以这样说。因为君王和宰相是改变命运的人啊!如果说天命的话,那所有的礼仪音乐、刑法和战争就没有用了啊!崔祐甫性情暴躁,朕很难说服他,他的回答往往不合朕意。而杨炎的议论虽然值得称赞但是语气太傲慢了一点啊!朕每次与他辩论都会感到不愉快啊!而其他人就不敢再说什么了。卢杞性格谨慎小心恭敬而且善于听取别人的意见。如果他说的话是正确的,那他就是忠诚的大臣啊!但是如果他不说话就表示他对某些事情不满意啊!因此朕总是希望听到他的不同意见啊!”李泌说:“卢杞说话总是顺从陛下的意思啊!难道他是忠臣吗?《论语》中有句话说:‘一句话就能决定一个国家的命运啊!’这就是商朝灭亡的原因啊!”皇上说:“我喜欢和别人探讨道理问题啊!崔祐甫性情急躁而且容易冲动啊。他提出问题后朕的回答常常不合他心意啊。虽然有时候朕说的逆耳话语也是出于对他的关心啊。比如像纣王那样对待殷朝啊!但是朕仔细考虑之后才发现那是崔佑甫事先安排好的言辞啊!因此这些逆耳的话都是事先安排好的而不是出自崔佑甫的真实想法啊!因此我每次和他辩论时他都表现得好像很顺从啊!然而实际上却是在制造混乱啊!因此我每次和他辩论时都不能让他顺从啊!而且他没有真正的学问啊!所以我对他所说的一切都不能接受啊!”皇上说:“你能够使用这么多的丞相啊!现在我都不提了。”上引这段话的意思是:李泌说:“王者以天下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