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带了两个小丫头到一石后,也不怎么样,只问他二人道:“自我去了,你袭人姐姐打发人瞧晴雯姐姐去了不曾?”这一个答道:“打发宋妈妈瞧去了。”宝玉道:“回来说什么?”小丫头道:“回来说晴雯姐姐直着脖子叫了一夜,今日早起就闭了眼,住了口,世事不知,也出不得一声儿,只有倒气的分儿了。”宝玉忙道:“一夜叫的是谁?”小丫头子说:“一夜叫的是娘。”宝玉拭泪道:“还叫谁?”小丫头子道:“没有听见叫别人了。”宝玉道:“你糊涂,想必没有听真。”旁边那一个小丫头最伶俐,听宝玉如此说,便上来说:“真个他糊涂。”又向宝玉道:“不但我听得真切,我还亲自偷着看去的。”宝玉听说,忙问:“你怎么又亲自看去?”小丫头道:“我因想晴雯姐姐素日与别人不同,待我们极好。如今他虽受了委屈出去,我们不能别的法子救他,只亲去瞧瞧,也不枉素日疼我们一场。就是人知道了回了太太,打我们一顿,也是愿受的。所以我拚着挨一顿打,偷着下去瞧了一瞧。谁知他平生为人聪明,至死不变。他因想着那起俗人不可说话,所以只闭眼养神,见我去了便睁开眼,拉我的手问:‘宝玉那去了?’我告诉他实情。他叹了一口气说:‘不能见了。’我就说:‘姐姐何不等一等他回来见一面,岂不两完心愿?’他就笑道:‘你们还不知道。我不是死,如今天上少了一位花神,玉皇敕命我去司主。我如今在未正二刻到任司花,宝玉须待未正三刻才到家,只少得一刻的工夫,不能见面。世上凡该死之人阎王勾取了过去,是差些小鬼来捉人魂魄。若要迟延一时半刻,不过烧些纸钱浇些浆饭,那鬼只顾抢钱去了,该死的人就可多待些个工夫。我这如今是有天上的神仙来召请,岂可捱得时刻!’我听了这话,竟不大信,及进来到房里留神看时辰表时,果然是未正二刻他咽了气,正三刻上就有人来叫我们,说你来了。这时候倒都对合。”宝玉忙道:“你不识字看书,所以不知道。这原是有的,不但花有个神,一样花有一位神之外还有总花神。但他不知是作总花神去了,还是单管一样花的神?”这丫头听了,一时诌不出来。恰好这是八月时节,园中池上芙蓉正开。这丫头便见景生情,忙答道:“我也曾问他是管什么花的神,告诉我们日后也好供养的。他说:‘天机不可泄漏。你既这样虔诚,我只告诉你,你只可告诉宝玉一人。除他之外若泄了天机,五雷就来轰顶的。’他就告诉我说,他就是专管这芙蓉花的。”宝玉听了这话,不但不为怪,亦且去悲而生喜,乃指芙蓉笑道:“此花也须得这样一个人去司掌。我就料定他那样的人必有一番事业做的。虽然超出苦海,从此不能相见,也免不得伤感思念。”因又想:“虽然临终未见,如今且去灵前一拜,也算尽这五六年的情常。”
诗句:
他便带了两个小丫头到一石后,也不怎么样,只问他二人道:“自我去了,你袭人姐姐打发人瞧晴雯姐姐去了不曾?”这一个答道:“打发宋妈妈瞧去了。”宝玉道:“回来说什么?”小丫头道:“回来说晴雯姐姐直着脖子叫了一夜,今日早起就闭了眼,住了口,世事不知,也出不得一声儿,只有倒气的分儿了。”宝玉忙道:“一夜叫的是谁?”小丫头子说:“一夜叫的是娘。”宝玉拭泪道:“还叫谁?”小丫头子道:“没有听见叫别人了。”宝玉道:“你糊涂,想必没有听真。”旁边那一个小丫头最伶俐,听宝玉如此说,便上来说:“真个他糊涂。”又向宝玉道:“不但我听得真切,我还亲自偷着看去的。”宝玉听说,忙问:“你怎么又亲自看去?”小丫头道:“我因想晴雯姐姐素日与别人不同,待我们极好。如今他虽受了委屈出去,我们不能别的法子救他,只亲去瞧瞧,也不枉素日疼我们一场。就是人知道了回了太太,打我们一顿,也是愿受的。所以我拚着挨一顿打,偷着下去瞧了一瞧。谁知他平生为人聪明,至死不变。他因想着那起俗人不可说话,所以只闭眼养神,见我去了便睁开眼,拉我的手问:‘宝玉那去了?’我告诉他实情。他叹了一口气说:‘不能见了。’我就说:‘姐姐何不等一等他回来见一面,岂不两完心愿?’他就笑道:‘你们还不知道。我不是死,如今天上少了一位花神,玉皇敕命我去司主。我如今在未正二刻到任司花,宝玉须待未正三刻才到家,只少得一刻的工夫,不能见面。世上凡该死之人阎王勾取了过去,是差些小鬼来捉人魂魄。若要迟延一时半刻,不过烧些纸钱浇些浆饭,那鬼只顾抢钱去了,该死的人就可多待些个工夫。我这如今是有天上的神仙来召请,岂可捱得时刻!’我听了这话,竟不大信,及进来到房里留神看时辰表时,果然是未正二刻他咽了气,正三刻上就有人来叫我们,说你来了。这时候倒都对合。’”宝玉忙道:“你不识字看书,所以不知道。这原是有的,不但花有个神,一样花有一位神之外还有总花神。但他不知是作总花神去了,还是单管一样花的神?”这丫头听了,一时诌不出来。恰好这是八月时节,园中池上芙蓉正开。这丫头便见景生情,忙答道:“我也曾问他是管什么花的神,告诉我们日后也好供养的。他说:‘天机不可泄漏。你既这样虔诚,我只告诉你,你只可告诉宝玉一人。除他之外若泄了天机,五雷就来轰顶的。’他就告诉我说,他就是专管这芙蓉花的。”宝玉听了这话,不但不为怪,亦且去悲而生喜,乃指芙蓉笑道:“此花也须得这样一个人去司掌。我就料定他那样的人必有一番事业做的。虽然超出苦海,从此不能相见,也免不得伤感思念。” 因又想:“虽然临终未见,如今且去灵前一拜,也算尽这五六年的情常。”
译文:
他带两个小丫头走到一块大石头后面,也没有说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问他的两个小丫头:“我离开这里以后,你和袭人姐姐派人去看看晴雯姐姐去了没有?”其中一个回答说:“让人去找宋妈妈了。”宝玉问道:“回来有什么消息?”小丫头说:“回来说晴雯姐姐一整晚都在喊叫,今天早上就闭上眼睛不再出声,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了,也说不出话来,只剩下喘气的样子。”宝玉急忙问道:“晚上是谁在喊叫?”小丫头说:“是喊妈。”宝玉擦着眼泪问道:“还喊了谁?”小丫头回答:“没有听见喊其他的人了。”宝玉说:“你糊涂吗?我想一定是没有听清楚。”旁边那个小丫头最机灵,听到宝玉这样说,便走上前去说道:“真的她糊涂啊。”又告诉宝玉说:“不仅我听清楚了,我还亲自去看了。”宝玉听后忙问:“你怎么又亲自去看了呢?”小丫头说:“我因为想到晴雯姐姐平时和别人不一样,对我们非常好。现在她虽然受了委屈离开了家,我们不能别的办法去救她,只能亲自去看望她,也不枉我们以前对她那么好。就是被人知道了告诉了太太,打我们一顿,我们也愿意受的。所以我冒挨一顿打,偷偷地下去了看望了她。没想到她平时为人聪明机智,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有改变过。她因为想到那些世俗的人是不能和他说话的,所以他一直闭着眼睛休息,等我去了她就睁开眼睛拉着我的手问我:‘宝玉去哪里了?’我告诉她实情。他长叹一口气说:‘我不能见他了。’我便告诉他说:‘姐姐为什么不等一等他回来见一面呢?岂不是两全其美吗?’他就笑着对我说:‘你们还不知道吗?我并不是死了,现在我被玉皇派遣去做天上的花神。我现在在未正二刻到职司花。宝玉要到未正三刻才回家,只少一刻的功夫,不能见面。世上凡是应该死去的人都被阎王召唤走了,那是一些小鬼来捉走人的魂魄。如果想要延迟一会儿,不过是烧些纸钱浇些浆饭,那些鬼神只会抢钱去了,该死的人就可以多待会儿的时间。我这个现在是由天上的神来召唤我去执行任务。怎么能等得起时间呢?’我听了这些话,一点也不相信,等到进房仔细看时辰表时,果然在未正二刻她已经去世,正三刻的时候有人叫我们说,宝玉来了。这个时候一切都对上号了。’”宝玉忙说:“你不懂读书识字,所以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这其实是有的,不光花有神,同样有一种花有一位神之外还有总管花的神。但我不知道他是当总管花的神去了,还是专门管理一种花的神?”这个丫头听了这番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正好在这个时候是八月天气,园中池上的荷花正开着。这个丫头就看到这个情景,于是兴奋地说:“我也曾经问过他是什么花的神,告诉我们日后也可以好好供奉他。他说他:‘天机不可泄露。你既然这么虔诚,我只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以告诉宝玉一个人。除他之外如果泄露了天机的话,五雷就会轰击他的头顶。’他就告诉我说,他只是主管荷花的花神。”宝玉听了这番话,不但不感到奇怪反而觉得悲痛而高兴起来,于是指着荷花笑着说:“这种花也需要这样一个人去管理。我本来预料他那样的人一定会有一些成就的。虽然他离开了我们,从此不能见面了,也不免会让我伤感想念。”接着又想:“虽然他在临终前没能见到我,但是现在我还是去灵前拜祭一下他,也算是尽这五六年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