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釐王薨，子桓惠王立。
韩、魏既服于秦，秦王将使武安君与韩、魏伐楚，未行，而楚使者黄歇至，闻之，畏秦乘胜一举而灭楚也，乃上书曰：“臣闻物至则反，冬、夏是也；致至则危，累棋是也。今大国之地，遍天下有其二垂，此从生民已来，万乘之地未尝有也。先王三世不忘接地于齐，以绝从亲之要。今王使盛桥守事于韩，盛桥以其地入秦，是王不用甲，不信威，而得百里之地，王可谓能矣！王又举甲而攻魏，杜大梁之门，举河内，拔燕、酸枣、虚、桃，入邢，魏之兵云翔而不敢救，王之功亦多矣！王休甲息众，二年而后复之，又并蒲、衍、首、垣以临仁、平丘，黄、济阳婴城而魏氏服。王又割濮磨之北，注齐、秦之要，绝楚、赵之脊，天下五合六聚而不敢救，王之威亦单矣！王若能保功守威，绌攻取之心，而肥仁义之地，使无后患，三王不足四，五伯不足六也！王若负人徒之众，仗兵革之强，乘毁魏之威，而欲以力臣天下之主，臣恐其有后患也。《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易》曰：‘狐涉水，濡其尾。’此言始之易，终之难也。昔吴之信越也，从而伐齐，既胜齐人于艾陵，还为越禽于三江之浦。智氏之信韩、魏也，从而伐赵，攻晋阳城，胜有日矣，韩、魏叛之，杀智伯瑶于凿台之下。今王妒楚之不毁，而忘毁楚之强韩、魏也，臣为王虑而不取也。夫楚国，援也；邻国，敌也。今王信韩、魏之善王，此正吴之信越也，臣恐韩、魏卑辞除患而实欲欺大国也。何则？王无重世之德于韩、魏而有累世之怨焉。夫韩、魏父子兄弟接踵而死于秦者将十世矣，故韩、魏之不亡，秦社稷之忧也。今王资之与攻楚，不亦过乎！且攻楚将恶出兵？王将借路于仇雠之韩、魏乎？兵出之日而王忧其不反也。王若不借路于仇雠之韩、魏，必攻随水右壤，此皆广川、大水、山林、溪谷，不食之地。是王有毁楚之名而无得地之实也。且王攻楚之日，四国必悉起兵以应王。秦、楚之兵构而不离；魏氏将出而攻留、方舆、铚、湖陵、砀、萧、相，故宋必尽；齐人南面攻楚，泗上必举。此皆平原四达膏腴之地。如此，则天下之国莫强于齐、魏矣。臣为王虑，莫若善楚。秦、楚合而为一以临韩，韩必敛手而朝；王施以东山之险，带以曲河之利，韩必为关内之侯。若是而王以十万戍郑，梁氏寒心，许、鄢陵婴城而上蔡、召陵不往来也。如此，魏亦关内侯矣。王壹善楚而关内两万乘之主注地于齐，齐右壤可拱手而取也。王之地一经两海，要约天下，是燕、赵无齐、楚，齐、楚无燕、赵也。然后危动燕、赵，直摇齐、楚，此四国者不待痛而服矣。”
韩釐王去世，他的儿子桓惠王继位。
韩、魏两国已屈服于秦国的威力之下，秦王打算派武安君与韩、魏联合进攻楚国。但还没出发，楚国的使者黄歇却来到了秦国，听说秦国要一举消灭楚国，十分害怕，于是上书说：“我听到事物发展到极点就会向相反方向发展，冬天和夏天就是这样；达到极限就会发生危险，围棋中的“累棋”就是这样。如今，秦国的土地遍布天下，占有三分之二，这是自古以来万乘大国所没有的。先王三代都不忘在齐国建立友好关系，以杜绝同楚国结盟的后患。现在大王让盛桥人在韩国为官，盛桥人将他们的土地献给秦国，这说明大王不使用武力，不显示威势，就得到了百里的土地，大王可谓英明了！大王又率军攻打魏国，攻破大梁的大门，攻克河内，攻占燕国、酸枣、虚、桃邑，攻入邢国，而魏兵不敢救援，大王的战功也很多啊！大王停止战争，休整军队，两年后才出兵，又兼并蒲、衍、首、垣等地区来威胁仁、平丘一带，把黄河、济水一带的军队围困起来，使魏国臣服。大王又夺取了濮磨北边的土地，占据对齐、秦至关重要的地段，断绝了楚国、赵国的脊背，天下诸侯五次合纵六次连横而不敢援救，大王的威名也达到了极点！如果大王能保持功绩，坚守威信，削减攻取之心，而充实仁义之地，避免后患，那么三王的功业不足四王，五霸的功业不足六霸。大王如果率领众多的人众，凭借强大的军队，乘毁败魏国的威势，想凭武力统治天下各国的君主，下臣恐怕会招致祸患啊。《诗》说：‘没有不开始的，很少有能坚持到底的。’《易经》说：’狐涉水时，沾湿尾巴。’这就是说事情开始容易，坚持到最后却很难啊。过去吴国信任越国，因此跟着越国去进攻齐国，在艾陵打败了齐国人。回国以后被越国人在三江之浦活捉。智氏信任韩、魏，因此跟着韩、魏去进攻赵国，攻入晋阳城后，胜利指日可待。但是韩、魏背叛了智氏，在凿台之下杀死了智伯瑶。现在大王嫉妒楚国没有灭亡，而忘记了削弱强横的韩、魏，下臣替大王考虑而不采纳这个主意。楚国是靠山国；邻国是敌人。现在大王信任韩、魏，这就像吴国信任越国一样，所以下臣担心韩、魏表面卑躬屈膝消除祸患实际上是想要欺蒙大王。为什么呢？大王没有在韩、魏身上积累世代的恩德却有代代相承的仇恨啊。韩、魏父子兄弟相继死于秦国的时间将近二十世了，所以韩国、魏国之所以不灭亡，是秦国的一大忧事。现在大王拿韩、魏的国土去进攻楚国，不是太过分了吗？况且进攻楚国一定要打一场仗吗？大王是不是打算借路给仇敌韩、魏呢？军队出动之日而大王担心他们不回来。大王如果不借路给仇敌韩、魏，一定要攻打随水右边的地区，这里都是宽阔的川流和大湖大山、山谷溪谷之类的险地，这些地方是不能耕种的农田。这样，大王虽然有攻击楚国的名声但没有获得土地的实际利益。而且大王进攻楚的时候，四个国家必定全部发兵来响应大王。秦国、楚国的兵力一交战就不会分开；魏国也将出兵攻打留县、方舆、铚县、湖陵、砀山、萧县、相县等地方，所以宋国必然完全被征服；齐国人向南面进攻楚国，泗水一带一定会被占领。这些都是平原上四通八达的地方。这样一来，那么在天下的国家中就再也没有比齐国和魏国更强大的国家了。下臣替大王考虑，不如善待楚国。秦、楚联合起来统一天下，威胁韩国，韩国一定束手投降朝拜；大王再利用东山的险要地形，带曲河的水利，韩国一定成为关内诸侯。这样一来而大王用十万士兵驻守郑地就能保证边境安全；梁氏将会感到恐惧，许、鄢陵将固守城池而不肯来往；这样一来，魏也能成为关内诸侯了。大王一旦和楚国交好而关内就有两万个战车主侯着齐国土地。齐国的右境就可以拱手得到。大王的土地通过两海，与天下诸侯结盟，这样燕国、赵国就没有齐国、楚国，齐国、楚国也没有燕国、赵国啦。然后再趁机动摇燕国、赵国，直接摇动齐国、楚国，这四个国家不用痛心疾首就可归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