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马援闻隗嚣欲贰于汉，数以书责譬之，嚣得书增怒。及嚣发兵反，援乃上书曰：“臣与隗嚣本实交友，初遣臣东，谓臣曰：‘本欲为汉，愿足下往观之，于汝意可，即专心矣。’及臣还反，报以赤心，实欲导之于善，非敢谲以非义。而嚣自挟奸心，盗憎主人，怨毒之情，遂归于臣。臣欲不言，则无以上闻，愿听诣行在所，极陈灭嚣之术。”帝乃召之。援具言谋画。帝因使援将突骑五千，往来游说嚣将高峻、任禹之属，下及羌豪，为陈祸福，以离嚣支党。援又为书与嚣将杨广，使晓劝于嚣曰：“援窃见四海已定，兆民同情，而季孟闭拒背畔，为天下表的。常惧海内切齿，思相屠裂，故遗书恋恋，以致恻隐之计。乃闻季孟归罪于援，而纳王游翁谄邪之说，因自谓函谷以西，举足可定。以今而观，竟何如邪！援间至河内，过存伯春，见其奴吉从西方还，说伯春小弟仲舒望见吉，欲问伯春无它否，竟不能言，晓夕号泣，宛转尘中。又说其家悲愁之状，不可言也。夫怨雠可刺不可毁，援闻之，不自知泣下也。援素知季孟孝爱，曾、闵不过。夫孝于其亲，岂不慈于其子！可有子抱三木而跳梁妄作，自同分羹之事乎！季孟平生自言所以拥兵众者，欲以保全父母之国而完坟墓也，又言苟厚士大夫而已。而今所欲全者将破亡之，所欲完者将毁伤之，所欲厚者将反薄之。季孟尝折愧子阳而不受其爵，今更共陆陆欲往附之，将难为颜乎！若复责以重质，当安从得子主给是哉！往时子阳独欲以王相待而春卿拒之，今者归老，更欲低头与小儿曹共槽枥而食，并肩侧身于怨家之朝乎！今国家待春卿意深，宜使牛孺卿与诸耆老大人共说季孟，若计画不从，真可引领去矣。前披舆地图，见天下郡国百有六所，奈何欲以区区二邦以当诸夏百有四乎！春卿事季孟，外有君臣之义，内有朋友之道。言君臣邪，固当谏争；语朋友邪，应有切磋。岂有知其无成，而但萎腇咋舌，义手从族乎！及今成计，殊尚善也，过是，欲少味矣！且来君叔天下信士，朝廷重之，其意依依，常独为西州言。援商朝廷，尤欲立信于此，必不负约。援不得久留，愿急赐报。”广竟不答。诸将每有疑议，更请呼援，咸敬重焉。
资治通鉴 · 卷四十二 · 汉纪三十四
【译文】
先前，马援听说隗嚣想要背叛汉朝，多次写信劝导，但隗嚣收到书信后更加愤怒。等到隗嚣起兵造反时，马援就给帝上书说：“臣与隗嚣原本是真正的朋友。当初派遣臣东行时，对臣说：‘本欲归顺汉朝，希望您亲自去观察，如您意可，便专心于此。’等臣回来后，向朝廷回报，实为真心想要引导他走上正道，并非有非义之行。然而隗嚣自己怀有奸心，强盗恨主人，怨毒之情，最终转到了臣身上。臣想不说出来，则无法上报陛下，请允许我前往陛下所在地，将灭掉隗嚣的计划详细陈述。”帝于是召见马援。马援详细陈述了灭掉隗嚣的计划。帝便让马援带突骑五千人，在各地游说隗嚣的将领高峻、任禹等人，包括羌族豪强，向他们陈述利害关系，以离间他们与隗嚣的关系。马援又写信给隗嚣的将领杨广，让他晓之以理，劝隗嚣归顺朝廷。“臣私下认为四海已经平定，百姓共同同情，而季孟却闭拒背畔，做天下的反面典型。常担心海内之人切齿痛恨，思要相互屠戮，因此写此书情真意切，表达出恻隐之心。然而听说季孟归罪于援，却接受了游翁献媚谄邪之说，竟然自称为函谷以西可以轻易平定。照现在的形势来看，究竟能成否！马援间至河内，路过存伯春家，见他的奴吉从西方归来，告诉伯春小弟仲舒见到奴吉，想问伯春是否无恙，终究不能言传，昼夜号泣，宛转尘中。又说他家悲愁之状，令人难以用言语形容。夫怨恨仇敌是可以伤害的，听闻此事，不觉自己落泪啊！马援素来了解季孟孝爱，不亚于曾子闵子。夫孝于其亲，岂不比之于其子更慈爱！可有儿子抱着三木而狂妄作乱，自行其分羹之事吗？季孟平生自言之所以拥兵众者，欲以保全父母之国而完坟墓也，又说如果厚待士大夫而已。而现在所想要保全的将要破亡，所想要完的将要毁伤，所想要厚的反将薄之。季孟曾经折愧于子阳而不能接受他的爵位，现在却共谋依附他，将难以再颜面相迎了吗！若再责以重质，又将从何处得到儿子的支持呢！往时子阳独欲以王相待而春卿拒绝之，今者归老，更欲低头与小儿曹共槽枥而食，并肩侧身于怨家之朝乎！今国家对春卿之意深长，应使牛孺卿与诸耆老大人共同劝说季孟，若计画不从，真可引领而去矣。前日查看舆地图，见天下郡国有百六所，奈何要区区二邦以对付诸夏百四乎！春卿事季孟，外有君臣之义，内有朋友之道。言君臣邪，固当谏争；语朋友邪，应有切磋。岂有知其无成，而只是萎腇咋舌，义手从族乎！及今成计，殊尚善也，过是，欲少味矣！且来君叔天下信士，朝廷重之，其意依依，常独为西州言。马援商谈朝廷之事，尤欲在此立信，必不负约。马援不得久留，愿急赐报。”杨广终究没有回答。各将每有疑议，更请呼马援，均敬重焉。
【注释】
- 资治通鉴：中国古代史学名著之一，由司马光主编，记录了从战国到北宋初年的历史事件。
- 卷四十二：指的是资治通鉴的第四卷第二十二篇。
- 汉纪三十四：指的是东汉时期汉光武帝刘秀的年号第三十四条的纪事。
- 马援：字文渊，南阳湖（今河南南阳）人。东汉时期的名将和政治家, 曾担任伏波将军，因功封列侯。
- 隗嚣：字季孟，陇西成纪（今甘肃天水市麦积区马跑泉乡）人。西汉末年的军阀、割据政权建立者。
- 发兵反：指隗嚣率领军队反叛汉朝。
- 诣行在所：前往皇帝所在地。
- 赤心：忠诚的心肠。
- 陈祸福：陈述祸福之事。
- 告：告知、报告。
- 趣：急速。
- 游说：游说他人。
- 高峻、任禹：分别是隗嚣的将领。
- 下及羌豪：指羌族豪绅。
- 书与：写信给某人。
- 诣行在所：前往皇帝所在地。
- 极陈：详尽地陈述。
- 策：谋划、计划。
- 使晓劝于嚣：让杨广晓以情理劝说隗嚣。
- 季孟归罪于援：指隗嚣把责任推到马援身上。
- 纳王游翁谄邪之说：采纳游翁谗谄邪恶之言。
- 函谷以西：函谷关以西的地区。
- 举足可定：一举手即可决定的局面。
- 季孟平生自言所以拥兵众者：隗嚣生前自述拥兵的原因。
- 苟厚士大夫而已：只要厚待士大夫就可以了。
- 将难为颜乎：将很难保持颜面吧。
- 重质：重视质任。
- 安可：怎么能够。
- 披舆：展开舆图。
- 忧世道多故：忧虑世道多事。
- 志欲建节：愿望能建功立业。
- 不获己：不得已。
- 宜使牛孺卿与诸耆老大人共说季孟：应该让牛孺卿与老人一起劝说隗嚣接受朝廷安排。
- 诚不负约：确实不负约定。
- 援不得久留：马援不能久留。
- 急赐报：尽快给予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