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宝玉送了王夫人去后，正拿着《秋水》一篇在那里细玩。宝钗从里间走出，见他看的得意忘言，便走过来一看，见是这个，心里着实烦闷。细想他只顾把这些出世离群的话当作一件正经事，终久不妥。看他这种光景，料劝不过来，便坐在宝玉旁边怔怔的坐着。宝玉见他这般，便道：“你这又是为什么？”宝钗道：“我想你我既为夫妇，你便是我终身的倚靠，却不在情欲之私。论起荣华富贵，原不过是过眼烟云，但自古圣贤，以人品根柢为重。”宝玉也没听完，把那书本搁在旁边，微微的笑道：“据你说人品根柢，又是什么古圣贤，你可知古圣贤说过‘不失其赤子之心’。那赤子有什么好处，不过是无知无识无贪无忌。我们生来已陷溺在贪嗔痴爱中，犹如污泥一般，怎么能跳出这般尘网。如今才晓得‘聚散浮生’四字，古人说了，不曾提醒一个。既要讲到人品根柢，谁是到那太初一步地位的！”宝钗道：“你既说‘赤子之心’，古圣贤原以忠孝为赤子之心，并不是遁世离群无关无系为赤子之心。尧舜禹汤周孔时刻以救民济世为心，所谓赤子之心，原不过是‘不忍’二字。若你方才所说的，忍于抛弃天伦，还成什么道理？”宝玉点头笑道：“尧舜不强巢许，武周不强夷齐。”宝钗不等他说完，便道：“你这个话益发不是了。古来若都是巢许夷齐，为什么如今人又把尧舜周孔称为圣贤呢！况且你自比夷齐，更不成话，伯夷叔齐原是生在商末世，有许多难处之事，所以才有托而逃。当此圣世，咱们世受国恩，祖父锦衣玉食；况你自有生以来，自去世的老太太以及老爷太太视如珍宝。你方才所说，自己想一想是与不是。”宝玉听了也不答言，只有仰头微笑。宝钗因又劝道：“你既理屈词穷，我劝你从此把心收一收，好好的用用功。但能搏得一第，便是从此而止，也不枉天恩祖德了。”宝玉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道：“一第呢，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倒是你这个‘从此而止，不枉天恩祖德’却还不离其宗。”宝钗未及答言，袭人过来说道：“刚才二奶奶说的古圣先贤，我们也不懂。我只想着我们这些人从小儿辛辛苦苦跟着二爷，不知陪了多少小心，论起理来原该当的，但只二爷也该体谅体谅。况二奶奶替二爷在老爷太太跟前行了多少孝道，就是二爷不以夫妻为事，也不可太辜负了人心。至于神仙那一层更是谎话，谁见过有走到凡间来的神仙呢！那里来的这么个和尚，说了些混话，二爷就信了真。二爷是读书的人，难道他的话比老爷太太还重么！”宝玉听了，低头不语。
译文
红楼梦 · 第一百一十八回 · 记微嫌舅兄欺弱女 惊谜语妻妾谏痴人
却说宝玉送了王夫人后，正拿着《秋水》一篇在那里细细品读。宝钗从里间走出，见他如此专注，便走过来一窥究竟，却见是这个内容，心中不免有些烦闷。她细思其情，觉得宝玉过于沉溺于这些超脱世外的言论，终觉不妥。看到宝玉这种态度，她担忧劝导无效，便坐在宝玉旁边静心等候。宝玉注意到了她，便问：“你又为何而坐？”宝钗回答：“我们既然成为夫妻，你是我一生依靠的对象，我们不应仅仅囿于情欲私欲之中。论及荣华富贵，终究如过眼烟云。古时圣贤以人品为重。”宝玉未听完就放下书本，微笑道：“你所说的人品根基，又是什么古贤者？你可知道古圣先贤常言‘不失其赤子之心’。那赤子有何好处？不过无知无识无贪无忌。我们自堕尘网，已困于贪嗔痴爱之中，如何能跳出这层尘埃？现在才明白‘聚散浮生’四字，古人曾提及，却不曾有人真正体会其中之深意。若要谈论人品根基，谁能达到‘太初一步’的境界？”宝钗接着说道：“你所提‘赤子之心’，古贤者原是以忠孝为本心，并非离群索居、无关无系的心性。尧舜禹汤周孔时刻以救民济世为己任，所谓赤子之心，不过是‘不忍’二字。如果你刚才所言，是忍心舍弃天伦亲情，还谈何仁义道德呢？”宝玉笑道：“如果都是巢许夷齐，那么如今人又如何称颂尧舜周孔为圣贤？况且你自比夷齐，更是荒谬。伯夷叔齐生于商末世，面临许多艰难抉择，所以才有托身隐逸之举。如今我们身处圣世，享受着国家恩赐，祖辈也锦衣玉食。你刚才所说，自己想想是否妥当。”宝钗听了也不作答，只是微微点头，含笑提醒道：“既然你理屈词穷，我劝你收心用功，若能考取功名，便是你的归宿，也不算辜负了天恩祖德。”宝玉闻言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功名固然不难，但你说的‘从此而止’却仍未触及核心问题。”
注释与赏析
原文
- 宝钗的话语：宝钗对宝玉的行为和心态进行了批评，认为他过于沉湎于虚幻的理论而忘记了现实生活的重要。她提出“人生在世，应当珍惜眼前的人和事”，强调忠孝的重要性。
- 宝玉的回应：宝玉对于宝钗的批评感到困惑和不满，他认为忠孝等传统美德应该被现代观念所超越。他试图通过否定自己的行为来反击。
- 宝钗的进一步劝说：宝钗试图说服宝玉接受传统的价值观，并建议他专心致志于学业，以便在未来取得更好的成就。
- 袭人的介入：袭人在两人的对话中插话，她对宝钗的话表示不理解，认为家族成员之间应当相互理解和体谅，尤其是作为长辈的二奶奶。
- 宝玉的反思：宝玉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和想法，意识到自己在现实生活中可能忽视了家人的感受和期望。
- 宝钗的再次劝说：宝钗继续劝说宝玉应该更加珍惜现有的生活和家族的支持，同时也表达了对未来的期望和希望。
- 整体评价：整段对话反映了宝玉和宝钗之间关于传统与现代价值观的冲突和对话。他们之间的互动不仅展示了个人的思考过程，也反映了他们各自对家庭责任和个人发展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