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之后,灭弱吞小,并为战国,稍增讲武之礼,以为戏乐,用相夸视。而秦更名角抵,先王之礼没于淫乐中矣。雄桀之士因势辅时,作为权诈以相倾覆,吴有孙武,齐有孙膑,魏有吴起,秦有商鞅,皆擒敌立胜,垂著篇籍。当此之时,合纵连衡,转相攻伐,代为雌雄。齐愍以技击强,魏惠以武卒奋,秦昭以锐士胜。世方争于功利,而驰说者以孙、吴为宗。时唯孙卿明于王道,而非之曰:“彼孙、吴者,上势利而贵变诈;施于暴乱昏嫚之国,君臣有间,上下离心,政谋不良,故可变而诈也。夫仁人在上,为下所卬,犹子弟之卫父兄,若手足之扞头目,何可当也?邻国望我,欢若亲戚,芬若椒兰,顾视其上,犹焚灼仇雠。人情岂肯为其所恶而攻其所好哉?故以桀攻桀,犹有巧拙;以桀诈尧,若卵投石,夫何幸之有!《诗》曰:‘武王载旆,有虔秉钺,如火烈烈,则莫我敢遏。’言以仁谊绥民者,无敌于天下也。若齐之技击,得一首则受赐金。事小敌脆,则偷可用也;事巨敌坚,则焕然离矣。是亡国之兵也。魏氏武卒,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矢五十个,置戈其上,冠胄带剑,嬴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中试则复其户,利其田宅。如此,则其地虽广,其税必寡,其气力数年而衰。是危国之兵也。秦人,其生民也狭厄,其使民也酷烈。劫之以势,隐之以厄,狃之以赏庆,道之以刑罚,使其民所以要利于上者,非战无由也。功赏相长,五甲首而隶五家,是最为有数,故能四世有胜于天下。然皆干赏蹈利之兵,庸徒鬻卖之道耳,未有安制矜节之理也。故虽地广兵强,鳃鳃常恐天下之一合而共轧己也。至乎齐桓、晋文之兵,可谓入其域而有节制矣。然犹未本仁义之统也。故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可以直秦之锐士,秦之锐士不可以当桓、文之节制,桓、文之节制不可以敌汤、武之仁义。”
春秋之后,灭弱吞小,并为战国,稍增讲武之礼,以为戏乐,用相夸视。而秦更名角抵,先王之礼没于淫乐中矣。雄桀之士因势辅时,作为权诈以相倾覆,吴有孙武,齐有孙膑,魏有吴起,秦有商鞅,皆擒敌立胜,垂著篇籍。
翻译:春秋以后,各国之间逐渐强大,相互吞并,最终形成了战国七雄的局面,人们开始增加讲武之礼作为娱乐,以此来炫耀自己。然而秦国却改名为“角抵”(即角抵戏),将先王的礼仪淹没在了淫乐之中。雄才伟略的人物利用时机辅助国家,运用权谋和欺诈手段相互倾轧,吴国有孙武、齐国有孙膑、魏国有吴起、秦国有商鞅,他们都能战胜敌人,并留下自己的篇章。
注释:春秋时期,诸侯国之间战争频繁,实力强大的国家开始兼并其他国家,最终形成了战国时期七个主要强国的局面。人们为了显示自己的武力和威风,开始增加讲武之礼作为娱乐,以此来炫耀自己。然而秦国却改名为“角抵”,将先王的礼仪淹没在了淫乐之中。雄才伟略的人物利用时机辅助国家,运用权谋和欺诈手段相互倾轧,吴国有孙武、齐国有孙膑、魏国有吴起、秦国有商鞅,他们都能战胜敌人,并留下自己的篇章。
世方争于功利,而驰说者以孙、吴为宗。
翻译:当时社会各方都在争夺功利,而纵横家们把孙武、孙膑视为榜样。
注释:“争于功利”指的是当时的社会风气,人们在追求名利的过程中产生了竞争;“以孙、吴为宗”则是说那些纵横家们把孙武、孙膑当作了自己的楷模和榜样。
时唯孙卿明于王道,而非之曰:“彼孙、吴者,上势利而贵变诈;施于暴乱昏嫚之国,君臣有间,上下离心,政谋不良,故可变而诈也。夫仁人在上,为下所卬,犹子弟之卫父兄,若手足之扞头目,何可当也?邻国望我,欢若亲戚,芬若椒兰,顾视其上,犹焚灼仇雠。人情岂肯为其所恶而攻其所好哉?故以桀攻桀,犹有巧拙;以桀诈尧,若卵投石,夫何幸之有!”
翻译:只有孙卿子明白王道之道,他批评说:“那些孙武、孙膑的人,他们崇尚权势利益,讲究变化诡诈;他们在暴乱昏聩的国家里,君臣之间产生隔阂,上下离心离德,政令策略不高明,所以能够变化而使用诡诈。仁德之人处于君主地位,下面的人尊敬仰慕他,就像子弟保护父亲兄长一样,就像手足保护头部眼睛一样,怎么可能抵挡呢?邻国希望与我们友好往来,像亲兄弟一样互相尊重,就像香气馥郁的香料一样让人陶醉,我们看看上面那些人,就好象焚烧仇恨的敌人一样。人的情感难道会心甘情愿去做那些被厌恶的东西来攻击自己喜欢的东西吗?所以说如果用残暴的办法去对抗残暴的办法,那就如同用鸡蛋去砸石头,有什么幸运可言!《诗》说:‘武王挥舞着旌旗前进,手持长戟威严无比,如烈火燃烧般猛烈,无人能阻挡。’这是说用仁义来安抚百姓的人,无敌于天下。比如说齐国的技击术,得到一个首级就能得到赏赐。对于小敌则可以轻易击败,对于强大的敌国则必须小心翼翼,否则就会被打败。这是亡国之兵。魏国的武卒身穿三重甲衣,手持十二石的弩臂,背负五十个箭袋,头上顶着长矛,戴着头盔和宝剑,带上三天的食物,中午时分就能行军百里,中选则免除赋税,奖励其田地宅院。这样一来,他们的领地虽然广大,但他们的税赋必然会减少,经过几年后他们的战斗力就会衰落。这是危国之兵。秦国的民众生活艰难,驱使民众的手段残酷严厉。用权势威胁他们,用困境困住他们,用奖赏鼓励他们,用刑罚惩罚他们,使他们想通过对上讨好来获得好处的人没有不通过战斗的途径。功劳越大赏金越多,五个人杀死一个敌首就能免除一家的赋税,因此可以说是最富有效率的军队。所以能够在四代之内称霸天下。然而这些都是依靠赏赐和冒险求战的军队,都是平庸无奇的庸人罢了。即使他们地盘再大兵力再强,也总担心天下的人联合起来对付他们。直到齐桓公、晋文公这样的军队出现,可以说已经进入了他们的领域并且有节制了。然而他们还没有从根本上树立仁义的统治理念。因此即使是齐国的技击术不能与魏国的武卒相抗衡,魏国的武卒不能与秦军相比,而秦军也无法抵挡齐桓公、晋文公那样的节制,齐桓公、晋文公的节制也不能抵挡商汤、周武王那样的仁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