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公入秦宫，宫室帷帐狗马重宝妇女以千数，意欲留居之。樊哙谏沛公出舍，沛公不听。良曰：“夫秦为无道，故沛公得至此。夫为天下除残贼，宜缟素为资。今始入秦，即安其乐，此所谓‘助桀为虐’。且‘忠言逆耳利於行，毒药苦口利於病’，原沛公听樊哙言。”沛公乃还军霸上。
项羽至鸿门下，欲击沛公，项伯乃夜驰入沛公军，私见张良，欲与俱去。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义。”乃具以语沛公。沛公大惊，曰：“为将柰何？”良曰：“沛公诚欲倍项羽邪？”沛公曰：“鲰生教我距关无内诸侯，秦地可尽王，故听之。”良曰：“沛公自度能卻项羽乎？”沛公默然良久，曰：“固不能也。今为柰何？”良乃固要项伯。项伯见沛公。沛公与饮为寿，结宾婚。令项伯具言沛公不敢倍项羽，所以距关者，备他盗也。及见项羽后解，语在项羽事中。
【译文】
沛公进入秦宫，宫殿内帷帐狗马珍宝妇女等不计其数，想要留下来居住。樊哙劝谏沛公离开住处，而沛公没有听从。张良说：“秦国的暴虐无道，所以沛公得以来到这里。作为天下的义士，应当穿着白色丧服，以示哀悼。现在刚刚进入秦都，就安于享乐，这就是所谓的‘助桀为虐’。再说‘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药苦口利于病’，希望沛公采纳樊哙的意见。”于是沛公就返回霸上军营驻扎。
项羽到鸿门下，想要攻打沛公，项伯于是连夜骑马进到沛公军，私下会见张良，想和他一起离开。张良说：“我奉韩王的命令送沛公，如今事情紧急，不能离开不义的人。”于是把事情详细告诉给沛公。沛公大惊，问道：“作将领该怎么办呢？”张良说：“沛公真想要背叛项羽吗？”沛公说：“一个鄙陋的人教我不要进入函谷关以容纳诸侯，把秦地都据为己有，所以我听从了他。”张良说：“沛公自己估量能抵挡住项羽吗？”沛公默然很久，说：“确实做不到。那怎么办呢？”张良就坚持请项伯帮助自己。项伯见到沛公，和沛公一起喝酒并祝寿，表示与沛公结为亲家，让项伯详细地说出沛公不敢背叛项羽的原因：一是防备别的盗贼；二是他听说项羽杀了宋义，便认为项羽不讲信义，所以不敢背叛。这些话都在项羽的事迹中记载了。
注释：
- 沛公：即沛县人刘邦，后来成为汉朝开国皇帝的帝号。
- 入：进入。
- 宫室：指秦始皇在咸阳的皇宫。
- 帷帐：指秦始皇宫内的帘幕。
- 狗马：指宫廷中的玩物。
- 重宝：贵重的宝物。
- 妇女：指宫中的女子。
- 欲留居之：打算留下居住。
- 樊哙：沛公的心腹战将，封为执圭。
- 谏：规劝。
- 出舍：离开住处。
- 夫秦为无道：因为秦朝是残暴无道的。无道：荒淫暴虐，没有道德。
- 为天下除残贼：为天下扫除残暴的罪人。残贼：残害人民的恶徒。
- 缟素：白色的丧服，这里指丧事的衣服。
- 资：资助、凭借。
- 始入秦：刚刚进入秦国。
- 即安其乐：就安心享乐。
- “助桀为虐”：《史记》卷八《高祖本纪》载，“夫以秦之强，天子弗能终其世，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这是对秦朝灭亡的一种评价。
- 鳲（jià）生：人名，姓张，字子房，因避汉高祖刘盈讳，史称“张子房”。
- 倍项羽：背叛项羽，意即投降项羽。
- 谋臣计策：指张良为刘邦出谋划策的事情。
- 备他盗也：防备其他的盗贼。
赏析：
《史记·三十世家》是《太史公自序》的附录部分，主要收录了西汉初年一些重要人物的传记材料。这些传记材料虽然出自不同作者之手，但它们的内容大体相同，反映了当时的历史情况。
本文选自《项羽本纪》。文章讲述了刘邦进入秦王宫后的故事。刘邦进入咸阳城，看到宫殿华丽，美女如云，珍宝满目，心想一定要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樊哙劝他离开，可他没有听从。这时张良进来了。张良说：“你这样做是不对的。你现在处在危险的境地中，还贪图享乐，这就是所谓的‘助桀为虐’。再说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药苦口利病”，建议他要离开这里再做打算。刘邦听了张良的话，就带着军队回营了。
刘邦从秦都回到军营时，项伯已经在那里等候了。项伯见沛公和张良在一起喝着酒，便上前拉着张良的手，对他说：“你是我的老朋友了！我想和你一块儿走。”张良说：“你是想和项伯一起去投奔项羽吧？如果那样做，你就没有理由了。”项伯问：“你为什么这样说呢？”张良说：“沛公进入关中，一路上秋毫无犯，百姓们都拥护他。他刚到新丰鸿门的时候，您就派人送给他白壁一双、玉斗一斛，表示敬意。沛公打开一看，里面都是泥土块儿。您说这是污浊的东西，不应该拿回去。您又送他二十万斤黄金和陈县的美人玉璧。沛公打开一看，里面都是石头，说这是无用之物，不应该拿回去。您说这是装饰品，可以赏玩一下。沛公把您送来的礼物都收下了。等到您去拜见项羽的时候，他跟您开玩笑说：‘你要送东西来讨好我，那就用那些没用的东西怎么样？’您说：‘那些东西是无用之物，怎么能说是好呢？’沛公听到这些话之后，脸色变得很难看。现在您又来送东西，这不是明摆着要侮辱沛公吗？沛公本来就担心您不听他的劝告，所以想派兵把您抓起来。”项伯听了张良的解释之后，才打消了念头，不再跟着刘邦去见项羽。
项伯见刘邦之后，就去找张良商量对策。张良说：“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您跟项羽的关系很亲近，但是您又跟刘邦有交情。这样您就会处于两难的境地了。现在如果您跟沛公讲好话，那么您就可以保全性命；如果讲不好话，那么您的性命就不保了。”项伯说：“好吧！”于是就向沛公辞行。
沛公进入咸阳以后，看到宫殿宏伟壮丽，美女如云，他十分高兴。樊哙劝阻他离开这里，可是沛公没有听从。这时候张良进来了。沛公问他：“你为什么要劝我赶快走呢？”张良说：“您这样做是不对的。现在您正处在一个危险的关头里，您却还想享受欢乐，这就叫做‘助桀为虐’。再说，忠诚的劝告听起来不顺耳，但执行起来却是有利的；而毒药虽然苦涩，但吃下去却是致命的。”沛公听了张良的话后，就听从了他的意见，带着军队回到了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