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王慨然而叹曰:「夫逆人之使,绝人之谋,是不暴乎?取人之有,以自为宝,是不彊乎?寡人闻之,暴得者必暴亡,彊取者必后无功。桀纣暴彊,身死国亡。今我听子,是无仁义之名而有暴彊之道。江河为汤武,我为桀纣。未见其利,恐离其咎。寡人狐疑,安事此宝,趣驾送龟,勿令久留。」
卫平对曰:「不然,王其无患。天地之闲,累石为山。高而不坏,地得为安。故云物或危而顾安,或轻而不可迁;人或忠信而不如诞谩,或丑恶而宜大官,或美好佳丽而为众人患。非神圣人,莫能尽言。春秋冬夏,或暑或寒。寒暑不和,贼气相奸。同岁异节,其时使然。故令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或为仁义,或为暴彊。暴彊有乡,仁义有时。万物尽然,不可胜治。大王听臣,臣请悉言之。天出五色,以辨白黑。地生五谷,以知善恶。人民莫知辨也,与禽兽相若。谷居而穴处,不知田作。天下祸乱,阴阳相错。匆匆疾疾,通而不相择。妖孽数见,传为单薄。圣人别其生,使无相获。禽兽有牝牡,置之山原;鸟有雌雄,布之林泽;有介之虫,置之溪谷。故牧人民,为之城郭,内经闾术,外为阡陌。夫妻男女,赋之田宅,列其室屋。为之图籍,别其名族。立官置吏,劝以爵禄。衣以桑麻,养以五谷。耕之耰之,锄之耨之。口得所嗜,目得所美,身受其利。以是观之,非彊不至。故曰田者不彊,囷仓不盈;商贾不彊,不得其赢;妇女不彊,布帛不精;官御不彊,其势不成;大将不彊,卒不使令;侯王不彊,没世无名。故云彊者,事之始也,分之理也,物之纪也。所求于彊,无不有也。王以为不然,王独不闻玉椟只雉,出于昆山;明月之珠,出于四海;镌石拌蚌,传卖于市;圣人得之,以为大宝。大宝所在,乃为天子。今王自以为暴,不如拌蚌于海也;自以为彊,不过镌石于昆山也。取者无咎,宝者无患。今龟使来抵网,而遭渔者得之,见梦自言,是国之宝也,王何忧焉。」
元王感慨地感叹道:「逆人之人,绝人之谋,这不是暴行么?取得他人财物,自己当作珍宝,这不是强夺么?我听说,得之暴者必亡,强行夺取者必然无功。桀纣的强和暴,自身身死国亡。现在听你的话,这是没有仁义之名而行暴夺之道。江河为商汤和周武王所用,我为桀和纣所用。未见其利,恐怕离其咎。我狐疑不决,怎么能安心得到这宝物呢?赶快驾车送龟回去吧,不要让它久留。」
卫平反驳说:「不然,大王您不必担忧。天地之间,用石头堆积也能成山。虽然高而不朽,但土地因此安定。所以云物有时危险而反而安宁,有时轻而不可迁移;人有时忠诚可信而不如荒诞虚妄,有时候丑陋可憎而适宜担任大官,有时候美好可爱却成为众人祸患。不是神和神圣的人,谁能尽言?春秋冬夏,有时暑热有时寒冷。寒冷或炎热不协调,贼气互相侵扰。同一季节不同节气,是自然规律所致。因此春天生夏天长,秋天收获冬天藏。有时为仁义,有时为残暴。残暴有原因,仁义也有时机。万物都是这样,不可胜治。大王听从我的建议,我愿详细讲述。天出五色以辨别黑白。地生五谷以识别善恶。人民不知如何辨识,与禽兽相似。谷类在地下穴居生活,不知田间劳作。天下发生祸乱,阴阳错综交织。匆忙急促,通行而不选择。妖孽频繁出现,传为单薄。圣人区别其生命,使其不相获。禽畜有雄雌,放于山原;鸟有雌雄,布于林泽;有介之虫,置于溪谷。所以牧养人民,筑城建郭,内经闾术,外为阡陌。夫妻男女,给予田地房宅,列其室屋。为他们绘图籍,分别名族。立官置吏,奖励爵禄。衣以桑麻,养以五谷。耕之耰之,锄之耨之。口得所嗜,目得所美,身受其利。以此观之,非强不至。所以田的人不强则不会成功。所以说田的人不强壮,仓库不盈满;商人不强则不得盈利;妇女不强则织出的布帛不精致;官员不强则权势不成;大将不强则不能驱使士卒;侯王不强则名声不显扬。所以说强是事情的开始,是分理的基础,是事物的纲纪。所追求的强,无不都有。大王认为不是这样,大王您独不闻玉椟只雉,出自昆山;明月之珠,出自四海;镌石拌蚌,传卖于市;圣人得之,以为大宝。大宝所在,乃为天子。今大王自认暴行,不如拌蚌于海也;自以为强,不过镌石于昆山。取者无咎,宝者无患。现在龟使来抵网,而遭渔者得之,见梦自言,这是国之宝也,大王何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