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近代史笔,叙事为烦。榷而论之,其尤甚者有四:夫祥瑞者,所以发挥盛德,幽赞明王。至如凤皇来仪,嘉禾入献,秦得若雉,鲁获如麇。求诸《尚书》、《春秋》,上下数千载,其可得言者,盖不过一二而已。爰及近古则不然。凡祥瑞之出,非关理乱,盖主上所惑,臣下相欺,故德弥少而瑞弥多,政逾劣而祥逾盛。是以桓、灵受祉,比文、景而为丰;刘、石应符,比曹、马而益倍。而史官征其谬说,录彼邪言,真伪莫分,是非无别。其烦一也。
当春秋之时,诸侯力争,各擅雄伯,自相君臣。《经》书某使来聘,某君来朝者,盖明和好所通,盛德所及。此皆国之大事,不可阙如。而自《史》、《汉》已还,相承继作。至于呼韩入侍,肃慎来庭,如此之流,书之可也。若乃藩王岳牧,朝会京师,必也书之本纪,则异乎《春秋》之义。夫臣谒其君,子觐其父,抑惟恒理,非复异闻。载之简策,一何辞费?其烦二也。
史通·内篇·书事第二十九
大抵近代史笔,叙事为烦。榷而论之,其尤甚者有四:夫祥瑞者,所以发挥盛德,幽赞明王。至如凤皇来仪,嘉禾入献,秦得若雉,鲁获如麇。求诸《尚书》、《春秋》,上下数千载,其可得言者,盖不过一二而已。爰及近古则不然。凡祥瑞之出,非关理乱,盖主上所惑,臣下相欺,故德弥少而瑞弥多,政逾劣而祥逾盛。是以桓、灵受祉,比文、景而为丰;刘、石应符,比曹、马而益倍。而史官征其谬说,录彼邪言,真伪莫分,是非无别。其烦一也。
当春秋之时,诸侯力争,各擅雄伯,自相君臣。《经》书某使来聘,某君来朝者,盖明和好所通,盛德所及。此皆国之大事,不可阙如。而自《史》、《汉》已还,相承继作。至于呼韩入侍,肃慎来庭,如此之流,书之可也。若乃藩王岳牧,朝会京师,必也书之本纪,则异乎《春秋》之义。夫臣谒其君,子觐其父,抑惟恒理,非复异闻。载之简策,一何辞费?其烦二也。
【注释】
- 近代史笔:指当代史书的写作风格或特点。
- 榷而论之:斟酌并加以讨论或分析。
- 尤甚者:尤其严重的。
- 求诸:寻求于。
- 上下数千载:上下几千年。
- 桓、灵:指东汉的桓帝和灵帝。
- 文、景:指西汉文帝和景帝。
- 曹、马:指西晋的曹操和司马懿。
- 呼韩入侍:指匈奴呼韩邪单于入朝称臣。
- 肃慎来庭:指挹娄(又称肃慎)来朝见汉朝皇帝。
- 藩王岳牧:指封国诸侯。
- 本纪:古代史书中记录帝王事迹的一种体裁。
【译文】
大抵近代史书的写作,在叙述方面显得繁琐。如果仔细斟酌并加以分析,其中特别让人感到繁琐的是四个方面:祥瑞是用以表彰君主的盛德,以及通过吉祥的事物来表达对君王的美好祝愿。例如凤凰的到来、谷物丰收等现象,在《尚书》和《春秋》中记载了无数次的祥瑞事件,但真正能说出其意义的可能只有一二件罢了。然而到了近现代,情况就大不相同了。各种祥瑞的出现与国家的治理无关,往往是因为君主受到迷惑,臣下之间相互欺骗造成的结果,因此即使德行减少,祥瑞却越来越多,政治越腐败,吉祥之事却越发盛行。因此像东汉的桓帝和灵帝时期出现的祥瑞,比起西汉的文帝和景帝时期还要丰富;像刘渊、石勒这样的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其应符的祥瑞甚至超过了曹魏和司马氏。而这些史官记录这些虚假的传说,将不真实的言语记载下来,使得真假难以分辨,好坏无法区分。这确实是一个让史书变得繁琐的原因。
各国诸侯为了争霸天下,各自占据一方,彼此之间互相尊奉,形成一种君臣关系。《春秋》中多次记载各国国君来朝见天子的情况,这是表明和睦友好关系以及宣扬圣明君主的举措。这些都是国家的重要事务,是不能被忽略的。然而从《史记》和《汉书》开始,这种互相朝见的事情就被记录下来。至于像匈奴呼韩邪单于入朝称臣这样的事件,或是挹娄(又称肃慎)来朝见汉朝皇帝的情况,只要记录下来就算是祥瑞了,这实在是没有必要。如果像藩国的诸侯到京城朝拜一样的事件也要被记录下来,那就会违背《春秋》的礼义精神了。因为臣下拜见自己的君主,子辈拜见父辈,这本来就是正常的事情,不需要特别的记载,否则就是过于繁琐了。这也是导致史书繁琐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