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
先生谓学者曰:“为学须得个头脑,工夫方有着落。纵未能无间,如舟之有舵,一提便醒。不然,虽从事于学,只做个‘义袭而取’,只是行不著,习不察,非大本、达道也。” 又曰:“见得时,横说竖说皆是。若于此处通,彼处不通,只是未见得
侃去花间草,因曰:“天地间何善难培,恶难去?” 先生曰:“未培未去耳。”少间,曰:“此等看善恶,皆从躯壳起念,便会错。” 侃未达。 曰:“天地生意,花草一般,何曾有善恶之分?子欲观花,则以花为善,以草为恶。如欲用草时,复以草为善矣。此等善恶,皆由汝心好恶所生,故知是错。” 曰:“然则无善无恶乎?” 曰:“无善无恶者理之静,有善有恶者气之动。不动于气,即无善无恶,是谓至善。” 曰
士德问曰:“‘格物’之说,如先生所教,明白简易,人人见得;文公聪明绝世,于此反有未审,何也?” 先生曰:“文公精神气魄大,是他早年合下便要继往开来,故一向只就考索著述上用功。若先切己自修,自然不暇及此。到得德盛后,果忧道之不明,如孔子退修六籍,删繁就简,开示来学,亦大段不费甚考索。文公早岁便着许多书,晚年方悔,是倒做了。” 士德曰:“晚年之悔,如谓‘向来定本之误’,又谓‘虽读得书
希渊问:“圣人可学而至,然伯夷、伊尹于孔子才力终不同,其同谓之圣者安在?” 先生曰:“圣人之所以为圣,只是其心纯乎天理而无人欲之杂;犹精金之所以为精,但以其成色足而无铜铅之杂也。人到纯乎天理方是圣,金到足色方是精。然圣人之才力,亦有大小不同;犹金之分两有轻重。尧、舜犹万镒,文王、孔子犹九千镒,禹、汤、武王犹七八千镒,伯夷、伊尹犹四五千镒。才力不同,而纯乎天理则同,皆可谓之圣人;犹分两虽不同
朋友观书,多有摘议晦庵者。 先生曰:“是有心求异,即不是。吾说与晦庵时有不同者,为入门下手处有毫厘千里之分,不得不辩。然吾之心与晦庵之心,未尝异也。若其余文义解得明当处,如何动得一字
先生问在座之友:“比来工夫何似?” 一友举虚明意思。 先生曰:“此是说光景。” 一友叙今昔异同。 先生曰:“此是说效验。” 二友惘然,请是。 先生曰:“吾辈今日用功,只是要为善之心真切。此心真切,见善即迁,有过即改,方是真切工夫。如此,则人欲日消,天理日明。若只管求光景,说效验,却是助长外驰病痛,不是工夫
侃问:“专涵养而不务讲求,将认欲作理,则如之何?” 先生曰:“人须是知学,讲求亦只是涵养,不讲求只是涵养之志不切。” 曰:“何谓知学?” 曰:“且道为何而学?学个甚?” 曰:“尝闻先生教,学是学存天理。心之本体即是天理。体认天理,只要自心地无私意。” 曰:“如此则只须克去私意便是,又愁甚理欲不明?” 曰:“正恐这些私意认不真。” 曰:“总是志未切。志切,目视耳听皆在此
侃问:“持志如心痛,一心在痛上,安有工夫说闲话,管闲事?” 先生曰:“初学工夫如此用亦好,但要使知‘出入无时,莫知其乡’,心之神明原是如此,工夫方有着落。若只死死守着,恐于工夫上又发病
问:“延平云:‘当理而无私心。’当理与无私心如何分别?” 先生曰:“心即理也,无私心即是当理,未当理便是私心。若析心与理言之,恐亦未善。” 又问:“释氏于世间一切情欲之私,都不染着,似无私心;但外弃人伦,却似未当理。” 曰:“亦只是一统事,都只是成就他一个私己的心
问:“程子云:‘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何墨氏兼爱,反不得谓之仁?” 先生曰:“此亦甚难言,须是诸君自体认出来始得。仁是造化生生不息之理,虽弥漫周遍,无处不是,然其流行发生,亦只有个渐,所以生生不息。如冬至一阳生,必自一阳生而后渐渐至于六阳;若无一阳之生,岂有六阳?阴亦然。惟其渐,所以便有个发端处;惟其有个发端处,所以生;惟其生,所以不息。譬之木,其始抽芽,便是木之生意发端处;抽芽然后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