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
问:“良知一而已,文王作《彖》,周公系《爻》,孔子赞《易》,何以各自看理不同?” 先生曰:“圣何能拘得死格?大要出于良知同,便各为说何害?且如一园竹,只要同此枝节,便是大同。若拘定枝枝节节都要高下大小一样,便非造化妙手矣。汝辈只要去培养良知,良知同,更不妨有异处。汝辈若不肯用功,连笋也不曾抽得,何处去论枝节?”
问:“乐是心之本体,不知遇大故,于哀哭时,此乐还在否?” 先生曰:“须是大哭一番了方乐,不哭便不乐矣。虽哭,此心安处即是乐也。本体未尝有动
问:“圣人生知、安行,是自然的,如何有甚功夫?” 先生曰:“知、行二字,即是功夫,但有浅深难易之殊耳。良知原是精精明明的,如欲孝亲,生知、安行的只是依此良知实落尽孝而已,学知、利行者只是时时省觉,务要依此良知尽孝而已;至于困知、勉行者,蔽锢已深,虽要依此良知去孝,又为私欲所阻,是以不能,必须加人一己百、人十己千之功,方能依此良知以尽其孝。圣人虽是生知、安行,然其心不敢自是,肯做困知、勉行的功夫
问:“知譬日,欲譬云,云虽能蔽日,亦是天之一气合有的,欲亦莫非人心,合有否?” 先生曰:“喜、怒、哀、惧、爱、恶、欲,谓之七情,七者俱是人心合有的,但要认得良知明白。比如日光,亦不可指着方所,一隙通明,皆是日光所在。虽云雾四塞,太虚中色象可辨,亦是日光不灭处,不可以云能蔽日,教天不要生云。七情顺其自然之流行,皆是良知之用,不可分别善恶,但不可有所着。七情有着,俱谓之欲,俱为良知之蔽,然才有着时
“圣人之知,如青天之日,贤人如浮云天日,愚人如阴霾天日。虽有昏明不同,其能辨黑白则一。虽昏黑夜里,亦影影见得黑白,就是日之余光未尽处。困学功夫,亦只从这点明处精察去耳
“良知只是个是非之心,是非只是个好恶。只好恶,就尽了是非。只是非,就尽了万事万变。” 又曰:“是非两字是个大规矩,巧处则存乎其人
先生曰:“‘先天而天弗违’,天即良知也。‘后天而奉天时’,良知即天也。”
问:“孟子‘巧力、圣智’之说,朱子云:‘三子力有余而巧不足’。何如?” 先生曰:“三子固有力,亦有巧。巧、力实非两事,巧亦只在用力处,力而不巧,亦是徒力。三子譬如射,一能步箭,一能马箭,一能远箭。他射得到俱谓之力,中处俱可谓之巧。但步不能马,马不能远,各有所长,便是才力分限有不同处。孔子则三者皆长。然孔子之和只到得柳下惠而极,清只到得伯夷而极,任只到得伊尹而极,何曾加得些子
问:“‘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朱子作效验说,如何?” 先生曰:“圣贤只是为己之学,重功夫不重效验。仁者以万物为体,不能一体,只己是私未忘。全得仁体,则天下皆归于吾仁,就是‘八荒皆在我闼’意。天下皆与,其仁亦在其中,如‘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亦只是自家不怨,如‘不怨天,不尤人’之意。然家邦无怨,于我亦在其中,但所重不在此。”
问:“孔子所谓远虑,周公夜以继日,与将迎不同。何如?” 先生曰:“远虑不是茫茫荡荡去思虑,只是要存这天理。天理在人心,亘古亘今,无有终始。天理即是良知,千思万虑,只是要致良知。良知愈思愈精明,若不精思,漫然随事应去,良知便粗了。若只着在事上茫茫荡荡去思,教做远虑,便不免有毁誉、得丧、人欲搀入其中,就是将迎了。周公终夜以思,只是‘戒慎不睹,恐惧不闻’的功夫。见得时,其气象与将迎自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