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作书不可信笔,董思翁尝言之。盖以信笔,则中无主宰,波画易偃故也。吾谓信笔固不可太矜意,亦不可意为。笔蒙则意阑,笔为意拘,则笔死。要使我顺笔性,笔随我势,两相得,则两相融。而字之妙处,从此出矣。

字有一定步武、一定绳尺,不必我去造作。右军书因物付物,纯任自然,到得自然之极,自能变化从心,涵盖万有,宜其俎豆千秋也。

取法乎上,仅得乎中,人人言之。然天下最上的境界,人人要到,却非人人所能到,看天分做去。天分能到,则竟到矣。天分不能到,到得那将上的地步,偏拦住了,不使你上去。此即学问止境也。但天分虽有止境,而学者用功断不能自画,自然要造到上层为是。惟所造之境,须循序渐进,如登梯然,得一步、进一步。画曰:若升高必自下。言不容躐等也。今之讲字学者,初学执笔,便高谈晋、唐,满口羲、献;稍得形模,即欲追踪汉、魏,不但苏、黄、米、蔡不在意中,即欧、虞、褚、薛以上,溯羲、献犹以为不足,真可谓探本穷源,识高于顶者矣!及至写出字来,亦只平平无奇。噫,何弗思之甚也!余亦曾犯此病,初学时取欧书以定间架,久之字成印板,因爱褚书跌宕,乃学褚书;久之又患过于流走,此皆自己习气与欧、褚无干,如是者亦有年。嗣后东涂西抹,率意酬应,喜作行草,乃取怀仁所集圣教及兴福寺断碑、孙过庭书谱学之,对帖时少,挥洒时多,总觉依稀仿佛无有是处。乃阅近世石刻墨迹,颇有入处;再阅同时书家真迹,反觉易于揣摩,而尤难于学步,乃叹自己学问不但远不及古人,且远不及今人。于是将今人笔墨逐一研究,时而进观董、赵诸公书,更长一见识焉。又进而观宋人碑帖,又得其解数焉。又进而摹欧、虞、褚、薛、颜、柳、徐、李诸家书,已略得其蹊径焉,再上而求右军、大令诸法;已稍能寻其端倪焉。至此,乃恍然于前此之取法乎上者,真躐等而进也。近又见得颜鲁公书最好,以其天趣横生、脚踏实地、继往开来,惟此为最。昔人云:诗至子美,书至鲁公,足叹观止。此言不余欺也!余书无所得,惟屡疑屡悟,或出或入,不敢谓三折肱于此,而于书中甘苦尝之久矣,因书之以为知书者告。

临池管见
凡作书不可信笔,董思翁尝言之。盖以信笔,则中无主宰,波画易偃故也。吾谓信笔固不可太矜意,亦不可意为。笔蒙则意阑,笔为意拘,则笔死。要使我顺笔性,笔随我势,两相得,则两相融。而字之妙处,从此出矣。
译文:
书法创作不能随意书写,董其昌曾说过这一点。因为随意书写,则心中没有主导思想,笔画容易变得软弱无力。我认为随意书写固然不可以过分自信,也不能随意为之。笔被束缚就会失去自由,笔被限制就会变得僵硬。关键是要让我顺着笔性,让笔随着我的气势变化,这样两者互相融合,这样写字的精妙之处就由此产生。
注释:

  1. 临池:指的是亲自在池塘边练习书法。
  2. 信笔、矜意、意为:随意写作、过分自信、任性妄为。
  3. 主心:指内心主导思想。
  4. 波画:指笔画波动的样子。
  5. 顺笔性:顺应笔的自然属性。
  6. 两相融:互相融合。
  7. 字之妙处:书法之美。
  8. 俎豆:古代祭祀时的祭器,引申为地位尊贵者的标志。
  9. 上境界:高超的境界。
  10. 天分:天生的能力或才能。
  11. 学无止境:学习是没有尽头的,强调了不断学习的重要性。
  12. 欧、虞、褚、薛:都是唐代著名的书法家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和薛稷的合称。
  13. 颜鲁公:颜真卿,唐代著名书法家。
  14. 子美:杜甫,唐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
  15. 大令:王羲之,东晋时期杰出的书法家。
  16. 三折肱:出自《左传·襄公二十九年》,比喻经历多次挫折。
    赏析:
    这首诗是关于书法创作的心得体会。作者通过对比“信笔”和“随意书写”、“过于自信”和“任性妄为”的不同态度,阐述了书法创作需要遵循自然规律,顺应笔性和气势的变化,从而达到内外统一、和谐统一的艺术境界。同时,作者也表达了对书法艺术无尽追求的崇高理想和坚定信念,以及对古人、今人乃至自己学问水平的客观评价。整体上,这首诗既具有理论深度,又具有实践指导意义,是书法创作的重要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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