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老子杖藜而来，须眉皓然，衣冠闲雅，盖有道者也。先生且喜且愕，舍狼而前，拜跪啼泣，致辞曰：「乞丈人一言而生。」丈人问故，先生曰：「是狼为虞人所窘，求救于我，我实生之。今反欲咥我，力求不免，我又当死之，欲少延于片时，誓定是于三老。初逢老杏，强我问之，草木无知，几杀我。次逢老牸，强我问之，禽兽无知，又几杀我。今逢丈人，岂天之未丧斯文也。敢乞一言而生。」因顿首杖下，俯伏听命。丈人闻之，欷歔再三。以杖叩狼曰：「汝误矣！夫人有恩而背之，不祥莫大焉。儒谓受人恩而不忍背者，其为子必孝，又谓虎狼知父子。今汝背恩如是，则并父子亦无矣！」乃厉声曰：「狼速去！不然，将杖杀汝！」狼曰：「丈人知其一，未知其二，请愬之，愿丈人垂听。初，先生救我时，束缚我足，闭我囊中，压以诗书，我鞠躬不敢息，又蔓词以说简子，其意盖将死我于囊，而独窃其利也。是安可不咥？」丈人顾先生曰：「果如是，羿亦有罪焉！」先生不平，具状其囊狼怜惜之意。狼亦巧辩不已以求胜。丈人曰：「是皆不足以执信也。试再囊之，我观其状，果困苦否？」狼欣然从之。信足先生，先生复缚置囊中，肩举驴上，而狼未之知也。丈人附耳谓先生曰：「有匕首否？」先生曰：「有。」于是出匕。丈人目先生，使引匕刺狼。先生曰：「不害狼乎？」丈人笑曰：「禽兽负恩如是，而犹不忍杀。子固仁者，然愚亦甚矣！从井以救人，解衣以活友，于彼计则得，其如就死地何？先生其此类乎？仁陷于愚，固君子之所不与也。」言已大笑，先生亦笑。遂举手助先生操刃，共殪狼，弃道上而去。
【注释】
- 遥望老子杖藜而来：遥望，远望。杖藜，拄着拐杖。老子，这里指孔子。
- 须眉皓然：胡须和眉毛洁白如霜。
- 衣冠闲雅：穿着华丽的衣服，举止优雅。
- 盖有道者也：大概是一位有德行的人吧。
- 先生且喜且愕：先生又高兴又惊讶。
- 舍狼而前：离开狼走到先生的跟前。
- 乞丈人一言而生：请求丈人一句话就能活下来。
- 丈人问故：丈人询问原因。
- 是狼为虞人所窘：这头狼被虞人困住了。
- 求救于我：向我求救。
- 我实生之：我确实救了它。
- 今反欲咥我：现在又想咬我。
- 誓定是于三老：誓要与三老一起商量这件事。
- 初逢老杏，强我问之：刚遇到一个老杏树，就试图打听它的事。
- 草木无知，几杀我：树木无知，差点害死我。
- 次逢老牸，强我问之：第二次遇到的是一个老母牛，也试图去打听它的事。
- 禽兽无知，又几杀我：禽兽无知，差点又害死我。
- 今逢丈人，岂天之未丧斯文也：今天遇到了您，难道上天还没失去这个文化吗？
- 敢乞一言而生：冒死请求你一句话让我活下去。
- 顿首杖下，俯伏听命：叩头在老人的脚下，跪下听从命令。
- 以杖叩狼曰：「汝误矣！夫人有恩而背之，不祥莫大焉：用拐杖敲狼说：「你错了！如果一个人对别人有恩德却背叛了他，这是最大的不祥。”
- 儒谓受人恩而不忍背者：儒家认为如果接受别人的恩德不忍心背叛他，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孝顺的儿子。
- 其为子必孝，又谓虎狼知父子：如果他是儿子一定孝顺，又说像老虎和狼一样懂得父子关系。
- 今汝背恩如是，则并父子亦无矣：既然你这样背弃恩情，连父亲和儿子都没有了。
- 羿亦有罪焉：也是有罪的呀。羿，古代神话人物，善射。
- 先生不平，具状其囊狼怜惜之意：先生很不高兴，详细描述了他的担忧。
- 狼亦巧辩不已以求胜：狼也不断地争辩，企图说服先生。
- 丈人曰：「果如是，羿亦有罪焉！」：丈人说：「如果是这样的话，羿也有罪啊！”
- 先生不平，具状其囊狼怜惜之意：先生感到不平，详细描述了他对狼的怜悯之情。
- 狼亦巧辩不已以求胜：狼仍然不断地争辩，力图取胜。
- 丈人曰：「是皆不足以执信也：丈人说：「这一切都不足以作为证据来相信。」
- 试再囊之，我观其状，果困苦否？」丈人附耳谓先生曰：「有匕首否？」先生曰：「有」于是出匕：试着再把它装进去，看看它的状况如何，是不是非常痛苦呢？”
- 先生目先生，使引匕刺狼：先生看着先生，让先生拿起匕首刺向狼。
- 先生曰：「不害狼乎？」丈人笑曰：「禽兽负恩如是，而犹不忍杀。子固仁者，然愚亦甚矣！从井以救人，解衣以活友，于彼计则得，其如就死地何？先生其此类乎：先生真是仁者啊，但也很愚蠢啊！你曾从井里救出过人，也曾解开自己的衣服去救助朋友，在你看来这样做可能是正确的，但是如果你处在他们那种绝境中，你会怎么做呢？”
- 言已大笑，先生亦笑：说完这番话之后，两人都笑了。
- 遂举手助先生操刃，共殪狼：然后伸手去帮助先生拿起刀来杀死狼。
- 遂弃道上而去：然后便离开了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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