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承览毕,涕泪交流,一夜寝不能寐。晨起,复至书院中,将诏再三观看,无计可施。乃放诏于几上,沉思灭操之计。忖量未定,隐几而卧。
忽侍郎王子服至。门吏知子服与董承交厚,不敢拦阻,竟入书院。见承伏几不醒,袖底压着素绢,微露“朕”字。子服疑之,默取看毕,藏于袖中,呼承曰:“国舅好自在!亏你如何睡得着!”承惊觉,不见诏书,魂不附体,手脚慌乱。子服曰:“汝欲杀曹公!吾当出首。”承泣告曰:“若兄如此,汉室休矣!”子服曰:“吾戏耳。吾祖宗世食汉禄,岂无忠心?愿助兄一臂之力,共诛国贼。”承曰:“兄有此心,国之大幸!”子服曰:“当于密室同立义状,各舍三族,以报汉君。”承大喜,取白绢一幅,先书名画字。子服亦即书名画字。书毕,子服曰:“将军吴子兰,与吾至厚,可与同谋。”承曰:“满朝大臣,惟有长水校尉种辑、议郎吴硕是吾心腹,必能与我同事。”正商议间,家僮入报种辑、吴硕来探。承曰:“此天助我也!”教子服暂避于屏后。承接二人入书院坐定,茶毕,辑曰:“许田射猎之事,君亦怀恨乎?”承曰:“虽怀恨,无可奈何。”硕曰:“吾誓杀此贼,恨无助我者耳!”辑曰:“为国除害,虽死无怨!”王子服从屏后出曰:“汝二人欲杀曹丞相!我当出首,董国舅便是证见。”种辑怒曰:“忠臣不怕死!吾等死作汉鬼,强似你阿附国贼!”承笑曰:“吾等正为此事,欲见二公。王侍郎之言乃戏耳。”便于袖中取出诏来与二人看。二人读诏,挥泪不止。承遂请书名。子服曰:“二公在此少待,吾去请吴子兰来。”子服去不多时,即同子兰至,与众相见,亦书名毕。承邀于后堂会饮。忽报西凉太守马腾相探。承曰:“只推我病,不能接见。”门吏回报。腾大怒曰:“我夜来在东华门外,亲见他锦袍玉带而出,何故推病耶!吾非无事而来,奈何拒我!”门吏入报,备言腾怒。承起曰:“诸公少待,暂容承出。”随即出厅延接。礼毕坐定,腾曰:“腾入觐将还,故来相辞,何见拒也?”承曰:“贱躯暴疾,有失迎候,罪甚!”腾曰:“面带春色,未见病容。”承无言可答。腾拂袖便起,嗟叹下阶曰:“皆非救国之人也!”承感其言,挽留之,问曰:“公谓何人非救国之人?”腾曰:“许田射猎之事,吾尚气满胸膛;公乃国之至戚,犹自殢于酒色,而不思讨贼,安得为皇家救难扶灾之人乎!”承恐其诈,佯惊曰:“曹丞相乃国之大臣,朝廷所倚赖,公何出此言?”腾大怒曰:“汝尚以曹贼为好人耶?”承曰:“耳目甚近,请公低声。”腾曰:“贪生怕死之徒,不足以论大事!”说罢又欲起身。承知腾忠义,乃曰:“公且息怒。某请公看一物。”遂邀腾入书院,取诏示之。腾读毕,毛发倒竖,咬齿嚼唇,满口流血,谓承曰:“公若有举动,吾即统西凉兵为外应。”承请腾与诸公相见,取出义状,教腾书名。腾乃取酒歃血为盟曰:“吾等誓死不负所约!”指坐上五人言曰:“若得十人,大事谐矣。”承曰:“忠义之士,不可多得。若所与非人,则反相害矣。”腾教取《鸳行鹭序簿》来检看。检到刘氏宗族,乃拍手言曰:“何不共此人商议?”众皆问何人。马腾不慌不忙,说出那人来。正是:本因国舅承明诏,又见宗潢佐汉朝。
【译文】
三国演义第二十回·曹阿瞒许田打围 董国舅内阁受诏
董承看到诏书,眼泪流了下来,一夜都睡不着觉。第二天早晨起来,又到书院中,反复观看诏书,没有办法。于是将诏书放在桌上,沉思着消灭曹操的计划。犹豫未定,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忽然侍郎王子服来到。门吏知道王子服和董承关系密切,不敢阻挡,就进去见王子服。见到董承伏在桌子上不醒,袖里露出“朕”字。王子服觉得奇怪,偷偷地拿过来看,藏于袖中,叫董承:“国舅好自在!幸亏你睡得着。”董承惊惧醒来,不见诏书,吓得魂飞魄散,手脚慌乱。王子服说:“你想杀曹公!我应当出首。”董承哭着说:“如果兄长这样,汉朝就没有了!”王子服说:“我只是开玩笑而已。我们祖宗世代为汉朝服务,难道没有忠心?希望协助兄长一起除掉国家的敌人。”董承说:“兄长有此心,是大汉之幸!”王子服说:“我们应该在密室立下义状,各自放弃家族,来报答汉君。”董承非常高兴,拿出白绢一幅,首先书名画字。王子服也书名画字。书毕,王子服说:“将军吴子兰,与我关系深厚,可与共谋。”董承说:“朝中的大臣,只有长水校尉种辑、议郎吴硕是我心腹,一定能和我一起做事。”正在商量间,家僮进来报称种辑、吴硕前来看望。董承说:“这是天要帮助我!”让王子服暂时躲在屏风后。董承接他们进入书院坐定,茶毕,种辑说:“许田射猎之事,你怀恨吗?”董承说:“虽然怀恨,无可奈何。”吴硕说:“我发誓要杀了这个贼,只是恨没有帮手。”种辑说:“为国家除害,即使死了也不抱怨!”王子服从屏风后面出来说:“你们两个想杀了曹丞相!我要出首,董国舅就是证据。”种辑大怒道:“忠臣不怕死!我们死后化为鬼,强似你依附国家敌人!”董承笑着说:“我们正为了这件事,想见二位。王侍郎的话只是开玩笑罢了。”随即从袖中取出诏书给二人看。二人读完诏书,泪流满面。董承请他们书名。王子服说:“二位在此稍等,我去请吴子兰来这里。”去了一会儿,吴子兰就来了,同大家见了面,也书名毕。董承邀请他们在后堂会饮。忽然报告西凉太守马腾来访。董承说:“只推我病重,不能接见。”门吏回报。马腾大怒说:“我夜来在东华门外,亲见他穿着锦袍玉带出来,为什么推病呢!我可不是没事而来,怎么能拒你?”门吏回报马腾生气。董承起身说:“众位稍等,让我出去迎接一下。”随即出了厅堂去迎接。礼节完毕坐下后,马腾问:“我来辞行,怎么被拒绝?”董承说:“我的身子突发疾病,失迎候,罪过。”马腾说:“你脸上还带着春天的笑容,却没有病容。”董承无言以对。马腾拂袖而起,叹息着离开台阶说:“你们都不是拯救国家的贤人!”董承害怕他说谎,假装惊慌地说:“曹丞相是朝廷的大臣,是国家依赖的人,你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马腾大怒地说:“你尚且把曹贼当做善良的人?”董承说:“耳闻目见的事情很多,请你低声说话。”马腾说:“贪生怕死的人,不足以谈论大事!”说完又欲起身。董承知道他忠诚,就挽留他,问他:“你说什么人不是拯救国家的人?”马腾说:“许田射猎的事情,我还气满胸膛;你是国家的至亲,还沉醉酒色,不思讨贼,怎能成为拯救国家的人呢?”董承恐怕他有诈,假装吃惊地说:“曹丞相是朝廷的大臣,是国家依靠的人,您为什么这样说?”马腾大怒地说:“你还认为曹丞相是好人?”董承说:“耳朵很近,请您小声一点。”马腾说:“只知道贪生怕死的人,不足以谈大事!”说完又打算起身。董承知道他忠诚,便说:“请息怒。我请你看一样东西。”然后引领马腾到书院中,取出诏书给他看。马腾读完诏书,毛发倒竖,咬紧牙关,满口流血,对董承说:“如果你有行动,我立即统领西凉军队作为外应。”董承请求马腾和各位相见,取出义状,教马腾书名。马腾取酒歃血为盟说:“我们誓死不会辜负所约!”指着坐上的五人说:“如果能召集十个人,大事就可以成功了。”董承说:“忠诚勇敢的人,不可多得。如果交的朋友不当,反会被害。”马腾让人拿出《鸳行鹭序簿》来查看。检查到刘氏宗族时,拍手说道:“为什么不和这个人商议一下?”众人都问是谁。马腾不慌不忙地告诉那人的名字。正是:本因国舅承明诏,又见宗潢佐汉朝。